第185章

  裴忌揽着他腰肢的手臂一紧,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在他腰间摩挲:“怎么,陪我这种地位低下的质子出来,公公后悔了?”
  李道生摇头:“并不是后悔。”
  他忍耐着裴忌刻意招惹的动作,再度皱起眉,眼里似乎有什么晦暗的光亮一闪而过,声音更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待来日,我定让殿下坐在更好的位置上……”
  裴忌没听清他这句话,刚想再问问,陛下却终于驾到,裴忌只好按捺下这层心思,先住了嘴。
  和老皇帝一同前来的是他近来新宠爱的年轻妃子杨妗,听说是当今皇后的妹妹,位份晋升得很快,招惹了不少嫉妒,可惜背靠皇后和家大业大的杨家,时不时闹出一点小打小闹来,倒也没人敢动她。
  更何况,姐妹共侍一夫向来被奉为美谈,杨康年虽然对父亲强行送嫡妹进宫当牵制棋子的行为很不满,也不会傻到在今天这种场合说出来,还得违心说些恭喜的话。
  旁人可能看不出这些,只以为杨家又要获圣宠,裴忌却知道,杨康年这会儿恐怕被恶心坏了,看见没,脸都是白的,握着茶杯的指节都在泛青,心里不知道把这两个老东西骂了多少遍。
  想到这里,裴忌心情还不错,他挑了下唇角,垂下眼来,不再看这老牛吃嫩草的恶俗场面,假装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却不想,这一表情落在李道生眼中,瞬间就变了味道。
  怀中的阉人脸色阴沉沉的,他扭头看了一眼清纯娇艳如新生鸢尾般的杨妗,眼眸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是了。
  他这副残损的身子,连寻常女子都比不过,又怎么比得过这样众星捧月的高门贵女?
  像这样的女子,恐怕才是裴忌会真正倾慕之人,就算,裴忌真的喜欢男子,像他这样的,也只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一个新鲜玩意儿罢了。
  哪怕李道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免觉得不公。
  他想要的心爱之物从不属于他,甚至连追求的资格也不配拥有。
  他知道自己生来是这世道最底层的人,到现在他的户籍上仍然明明白白刻着贱籍,所以他在雪地里被用冷水泼过,也在夏日炎炎被用热水烫过以此取乐,如今更是眼睁睁看看裴忌把目光投在别人身上,却也说不出那句不准看的话。
  不甘就像野草一样,烧过一茬,又一茬一茬长出来,覆盖在他千疮百孔的心脏角落,每一处都又涩又疼。
  他忽然就想不管不顾地在裴忌身上用力咬上一口,要用牙齿死死地抵住,刺破皮肤,尝到最原始的血腥味,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
  要特别疼,特别难忘才可以。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强迫着自己一点点放松僵硬的身体,额头轻轻靠在裴忌身上,低声在男人耳畔道:“主子,你带着奴才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的吗……?”
  裴忌眼瞳中闪过一丝怔忡,显然是不明白李道生口中的她是谁,他把怀中的人又缓慢地往自己这边推了一点,让李道生被迫和自己贴的很近,嘴唇像是下一秒就要挨上去,却又堪堪停在这个距离。
  然后他挑唇道:“我不知道小九公公说的是什么,但我全程都只看着怀里这个人呢,公公可别冤枉我。”
  对于小裴殿下口中说出的这种话,李道生从不全信,心情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好了些。
  他有些不敢直视裴忌噙着光亮的眼睛,别开眼,低声骂道:“……坏东西。”
  裴忌对这个称呼安然处之,习以为常,甚至心里还有点隐隐的爽快,若非是在皇帝的寿宴上,他必要再犯浑两句,惹得李道生打骂两下才好。
  可惜了。
  裴忌遗憾摇头,还有几个糟老头子在这看着。
  几位皇子准备的寿宴礼物已经一一进献了,后面还有文武百官送贺词念礼单的环节,繁复冗杂得要命,裴忌闲来无事,剥了两颗青提,又亲手送到了李道生嘴边。
  有些事,有一就有二,他像是已经做习惯了似的,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有什么。
  李道生头一次倒是打开了他的手,但周围这无数双眼睛盯着,毕竟不能像在质子宫中那么没规矩,裴忌愣是趁着李道生顾及于此,在这喂青提的过程当中,用指尖挑弄了一下李道生柔软的舌尖。
  虽是无意,也是有意,柔软的触感让裴忌和李道生二人同时愣了几秒。
  虽然这张漂亮的嘴唇裴忌在前世已经吻过咬过无数次了,甚至还有过更亲密的行为,但这又不太一样。
  前世皆是强迫,欺骗,互相中伤,李道生似乎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
  裴忌是那个怨恨的强迫者,只有进.入才能勉强安慰他怨鬼似的滔天心慌与恨意,唇舌交缠,获得短暂的安慰,又很快更加渴望。
  这不能怪他自己,是李道生把他变成这样的。
  思绪如风灯般快速闪过,裴忌总是要比李道生更先反应过来,而这个时候,礼单也终于念完。
  老皇帝说不上特别高兴,也没有什么特别满意的礼物,但他最宠爱的儿子在这件事上做得也不够满意,老皇帝也就不好责怪别人了。
  但他还是点了裴忌的名,这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老皇帝问:“裴公子,刚刚听到礼单,你似乎只为朕献上了一盏灯,是因为你们北夏贫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什,还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啊?”
  裴忌暗自拍拍李道生,太监很快便意会起身,虽然有些欲言又止,却退至身后,静观其变。
  裴忌并不慌忙,而是先行了一个礼,然后才慢慢叙述道:“陛下,北夏必然不如大梁物产丰饶,但也不乏奇珍异宝。”
  “微臣送给您的,也并非是一盏寻常长明灯,而是微臣在来此之前,父皇特意嘱咐臣为您的寿宴定制的寿礼,您不妨打开看看,在为这盏灯点上火,再准备七张宣纸和七位侍者,就能发现其中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才是我们北夏对大梁朝的诚意。”
  老皇帝太过多疑,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要篡夺他的皇位,派人把那装着裴忌寿礼的盒子拿上来,又转头看了他几眼,竟笑着让裴忌亲自去展示。
  这正在裴忌的预料之中,他也正有此意,见李道生轻轻皱起眉头,起身时借着袖子的遮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走向了寿礼的方向。
  这是一盏镂空的花灯,一共有九个面,除去上下两面有所不同之外,每一面都雕着一条祥龙。
  只见裴忌安排亲自取了一根火柴擦燃,点燃中间的灯芯,只一瞬间,这灯瞬间散发出七彩的光晕,且转动起来,每一面燃烧的火焰都是不同的颜色。
  而当几位侍者按照裴忌的要求依次站在一个面面前,映照在宣纸上的,便是七条颜色不同的龙。
  七彩祥云,龙身在世,在大梁朝的风俗当中,绝对是祥瑞当中的祥瑞。
  而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只见裴忌拔动最顶部的机关,咔嚓几声,这七面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中间的火焰,映照出顶部的那条龙,竟然直接照到皇帝面前,金光耀眼。
  七龙归心,天下归一。
  顶着惊叹各异的目光,裴忌挑唇一笑,一抬手,送上祝词:“陛下,这便是北夏贺您寿宴之意,恭祝陛下万福在身,九州归心。”
  这可是正送到了老皇帝心上,他拍着龙椅大笑几声,已经按下自己本想为难的心思,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显然龙颜大悦:“好啊!好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忠心!这个礼物确实不错,你可想要什么封赏啊?”
  裴忌其实挺想要个官儿当当的,但现在时机不成熟,这么快想进入朝堂太惹人怀疑,所以他只是随便要了两样赏赐,一根玉簪,一条金玉手琏,这对帝王来说简直如同没有封赏,于是皇帝大手一挥,不仅把这两样东西赏赐给了他,还给他赐了块出宫的牌子。
  有了这块牌子,出宫都是小事,只不过会被记录下来罢了。
  这倒也是意外之喜,裴忌谢恩领赏,把牌子挂在腰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捏了捏李道生的掌心,戏谑笑道:“小九公公,我可没给你丢脸。”
  趁着皇帝心情正好,杨妗准备为皇帝献上一曲惊鸿舞,自然得到应允,万众期盼一睹宠妃的姿容,宴会场上的氛围也就开始轻松了。
  嘈杂的场子当中,大家都沉浸于歌舞,裴忌却对这舞蹈没什么兴趣,反正又不是李道生跳给他看,没什么意思。
  但趁着这个机会,裴忌把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阴晦的阉人拉到自己身边,弯下腰,突然用掌心握住了他的脚。
  李道生心中一惊,难得有些慌乱:“……裴忌?!”
  裴忌却不管不顾,借着歌舞的遮挡,竟把这只脚抬到自己膝盖上,在阉人纤白好看的脚腕上,为他带上了那根金玉链子。
  金枝玉枝,格外衬美人。
  裴忌不由自主地多摩挲了两下。
  至少很衬李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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