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谁都知道,那是金銮殿的位置。
  要争,要抢,要爬,就应该爬到最高的位置上去,不然之前所受的苦楚,又算什么?
  裴忌看得懂。
  他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入李道生微松的指缝间,又扣紧了,免得因为以往的恶劣行为导致看上去是玩笑,然后道:“公公,你想要的,我都知道。”
  他晃了晃扣紧的两只手,满是刀疤的手背和温冷细白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紧紧交缠,正合了他话中横生的暧昧,“我没公公这么大的夙愿,只要公公跟我缠在一起,别松开,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话一出,却是小九公公未曾料到过的结果,他愣愣看着年轻凶残的裴忌,目光跟着裴忌落到交缠的手上,又落回来。
  从出生起便受尽磋磨的阉人垂下眸,眼里好像燃起了什么幽暗的火焰,从指尖纠缠的地方起,一直蔓延灼烧到心尖儿。
  他舔了下嘴唇上的血,声音低哑了不少,乍一听,竟然有些像个寻常男子,“奴才不会放过你的,殿下。”
  裴忌不会相信李道生这拙劣的伪装,他清楚地看见,这个阉人此刻眼里怔怔惶惶的幽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那么冷,又那么明亮。
  裴忌有些忍不住了。
  他好想把这团阴阴冷冷的火焰捧在手心里,看他在自己身上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许是永远都祛不掉的疤痕。
  他想看他被压在自己身下,想看这种时候李道生还能不能攥紧手中的狗链,想看他会不会喜欢收紧项圈,在窒息和眩晕当中把厌恶说成是喜欢。
  光是想想,裴忌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兴奋起来了。
  最完美的情况下,他们会一起生,会一起死。
  裴忌漫不经心地想,这一次他要是又死了,一定还纠缠着李道生跟他一起下阴曹地府。
  于是他扣着阉人的手,把这人朝自己拉过来,看他跌倒在自己怀里,忍不住挑了下嘴唇。
  但很快裴忌唇角的弧度便淡了,因为他发现,大概是早年在太年幼的时候受过酷刑,他年轻气盛这么高的体温,却捂了好久才能把这只手捂热。
  于是裴忌又想,算了,他还是舍不得看李道生死。
  他拿着烧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努力搓热李道生的另一只手,心道,大不了他一个人死就好了。
  李道生不知裴忌这些想法,年轻炽热的躯体怀抱着他,让他的脸颊不由得染了些新颜色。
  他用很轻的力道靠在裴忌身上,就算比寻常男子纤瘦些,但毕竟这么大一个人,压在裴忌肩上的力道却始终轻如鸿毛。
  连名字都只是个贱名的李道生,还是太小心了。
  手臂紧箍在人细腰间的裴忌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他松了些力道,强压下眼里那掩不住的深渊,嘴角微微下落,硬生生让人看出了几分可怜兮兮:“公公是不喜欢靠近我吗?”
  李道生支撑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稍稍松懈,他抬起头,脸颊上的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简直如同那些话本当中描写的美娇娘一样动人,嘴上却还是说冷冰冰的:“没有,主子。”
  裴忌并不完全相信,他用指腹打磨着那几分颜色,轻声道:“放松,公公。”
  “就算不喜欢我,身体也不用那么僵硬。”
  他挑逗了一下李道生可怜的耳垂,正经不过几秒,恶劣的心思很快又冒了头,“我可是喜欢公公喜欢得紧呢……”
  李道生侧过头想避,但总也避不开,旁人对这常夸在嘴边的蜜语甜言尚且留意三分,更何况像他这种思虑向来重的,反倒会因为这句话搅乱了心思。
  他知道裴忌现在对他这幅残损身子有几分兴味,但残缺总是不如完整好的,一时有了兴味也罢,那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一年半载,这副身子玩烂了,也就腻了。
  更何况,那日裴忌梦中喊出之人,必定是珠玉在前,又怎会像他这样……
  想到这里时,李道生突然微微一愣。
  他谨小慎微惯了,向来记性很好的,现在绞尽脑汁地想,竟也想不起那个名字了。
  不过……忘了也好。
  李道生垂下眸,骗骗自己,免得时刻牵挂在心间,常为此心痛烦恼。
  疏通了自己那一点不甘,他终于舍得放松自己的身子,让自己贪恋一点这怀抱的温度。
  他听见裴忌在他头顶低声感叹道:“公公好轻。”
  “好瘦。”
  “身体也冷。”
  李道生想,他大约的确是怕冷的。
  可过往无数个深夜里,没人会舍得把自己的那点温暖分给一个不起眼的阉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需要了。
  反正硬扛也可以扛过去。
  只要第二天还能睁眼,于他而言,冷也好,饥也罢,都是可以挨过去的。
  除了莫名其妙地卑微地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死,他什么都不怕。
  冷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身体总是冰凉的,从来没有热起来的时候。
  只不过,今天是头一次。
  他发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怕冷,那种时时刻刻萦绕着他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就算献上一切,也还是比不得旁人讨喜。
  谁会喜欢一场湿漓漓的阴雨?
  谁都要避开这种潮湿与阴冷,没人会真的喜欢他的。
  他只希望裴忌不要那么快厌倦……
  他的指甲悄无声息陷进裴忌的衣褶,越来越用力,以至于裴忌隔着几层衣服都感受到了怀中人心里的不平静。
  裴忌上一世的确漫不经心,因为带着怨,带着那种没由来的恨,说出的话常常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出自类似于嫉妒这种更加怨毒的情绪。
  他一张口就如狼的尖牙,和李道生这条毒蛇缠斗在一起,他的凶残,让再毒的蛇也要褪一层皮,而蛇的毒牙,又会在他身体上留下不可轻易消散的伤痕,最后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到一点好。
  更何况,利益勾结当中交杂的那么一点真心,说出来都惹人发笑,又怎么能让生性多疑的李道生相信?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真心。
  那些一闪而过的怜悯,怎么能称得上是世间最珍贵的那份真心?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司公的真心会在死前暴露得一览无余。
  明明是背弃之人,明明该是他怨最恨的那一个,是他朝堂上的政敌,是该在他落魄时毫不犹豫落井下石的那个司公,却在为他黯然神伤。
  名动天下的李司公,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为政敌而死的蠢货。
  太蠢了。
  所以才需要裴忌这样的恶人护着。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一起看着盆里跃动蔓延的炭火,裴忌那双星眸里的亮光一闪而过,带上了些邪气,显然是没有憋着什么好心思——
  那些盘根错杂的感情之外,关于老皇帝的寿礼,裴忌有主意了。
  第163章
  北疆战事吃紧, 老皇帝虽不如年轻时政治清明了,依旧不好意思操办得太大,于是寿宴的礼物便显得更为重要。
  谁能送到老皇帝心坎上, 无论是什么身份,在短时间内, 必然会获得一些好处和荣光。
  上一世, 李道生也正是在这场宴会当中结识了三皇子,渐渐开始了他的权宦之路。
  裴忌记得这个,最近便总有些神思不属,老皇帝的礼物盒子放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扔来扔去, 连李道生都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宴席快开始有人传唤, 裴忌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礼物扔给李道生,朝殿外走去。
  走到一半发现李道生还傻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只好又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几秒,忽而露齿一笑:“公公, 快跟上来, 陪我一起去啊。”
  阉人这才微微一愣, 连忙跟上。
  裴忌本是不想李道生陪着他去的。
  但这毕竟是李道生的青云之路, 若是他在其中作梗, 影响了李道生的前途,他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怨恨他、欺侮他?
  所以他一定要亲自把他推到那条不可回头的金玉大道上,要他歉疚,要他为自己烦恼,要他纵使坐上万人之巅, 也逃不开自己的阴影。
  这是李司公欠他的。
  质子的地位低,都安排在离皇帝远又坐东向西的位置,裴忌早就坐习惯了,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倒是瞥见李道生给自己倒茶时,竟轻轻拧起了眉头。
  裴忌眼眸微黯,从他手里夺下那杯子,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唇角虽挑起几分弧度,却又显得有几分冷硬。
  李道生显然被惊到了,四周环顾,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当中却是有些埋怨:“坏东西,你这是做什么?”
  裴忌握着那水杯舔了两口,信口胡诌道:“我看公公似乎不高兴,想逗公公开心。”
  李道生半天没回话,过了好久才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喃喃:“主子平日里就坐这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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