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灯火再度亮起,沈怀一深深吸了一口气,悠悠睁眼。
他满脸泪痕,灯火照的他眼前一亮,他望见眼前小姑娘,眉目一松,便笑嘻嘻道“雀雀妹妹,幸好有你,你真好。”
楼枫秀下了屋顶回房,催雀雀回屋睡觉。
“哥,你也睡。”
“嗯。”
“咳。”沈怀一翻了个身,煨着灯盏睡去。
他不再发噩梦,只是,灯油不断冒黑烟,于是他就着灯烟,如此咳了一夜。
楼枫秀听他咳了整宿,根本没空伤春悲秋。
不点灯哭,点灯又咳,怎么会有这样的麻烦精!
楼枫秀不是听不了咳嗽,大不了屋顶也能睡。
可他还是为沈怀一买了不冒黑烟的油灯。
他想,他自始至终没有给阿月买到过,不发臭的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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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去年攒的钱,最近几乎全给了日日不间断来催债的主家,仅剩了点日常吃饭的碎银子。
地里发了几天荒,菜果尚不成熟,几人又回到最初一穷二白的时候。
楼枫秀仍然每日出门寻找阿月,老杜为了生计,又开始带着二撂子四处找活。
于是雀雀便留在家里,沈怀一烧火,她摸索着做饭。
她之前是给她娘帮手,正儿八经做了头一回,当天晚上,等几人回来一起动筷。
老杜吃了一口,咸的舌头发麻。
二撂子吃了一口,半晌咽不下去。
雀雀吃了一口,转头吐了出来。
沈怀一面如菜色,强行咽了下去,而后道“菜色虽看起来不雅,但食用效果奇佳。雀雀妹妹,你要知道,我时常是最不爱喝水。”
难为他还能撑着说完,才匆匆跑进灶屋狂舀水喝。
老杜语重心长“雀雀啊,虽然现在盐价低了点,但咱们可不能这么糟蹋。”
雀雀没有说话,盯着楼枫秀,欲言又止。
整张桌上,只有他屁事没事,吃的很快,闭着嘴,像他往常一样。
“哥,不咸吗?”雀雀忍不住问。
楼枫秀愣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吃不出任何味道来。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嘴里咀嚼的东西是什么。
“还好。”他说。
“嘿,哪还好,你盐罐子托生的吧?秀儿,别吃了,我回锅重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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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派出了所有捕快,仍然没有找回阿月,也没能抓到周业生。
但到了上元那日,许多滞留城中不得而出的外客忍无可忍,在县衙大闹一通。
无法,只得开启码头,重新通航。
楼枫秀终于送走了麻烦精。
可是,过不几日,雀雀即将入学堂。
楼枫秀已经交不起入堂费用。
生计越来越艰苦,主家每日都会来要一回账。
最初老杜还能给点碎银子堵他的嘴,后来铜板也拿不出来。
甭说半年还清一百两,只怕再来十个半年也难说。
主家性急,便开始带上一群同伙,堵在门口破口大骂。
这个行为,挡住了楼枫秀出门的脚步。
不得已,楼枫秀翻墙走的。
主家带人追了一阵,没追上,气急败坏在他身后骂娘。
楼枫秀走过长街,隔着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开始在大街上物色行人。
雀雀得上学堂。
烧坏就得赔款。
偷吧。
只要偷,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可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小老虎,却又不愿。
阿月将他从泥沼里拉出来,这么快,他就要陷回去了?
阿月那么那么好,好的上天入地找不到第二个。
楼枫秀想,他是怎么遇上自己这样龌龊的人的?
他收回目光,露出一个笑容。
嘲讽。
去完了最后一家南风馆,楼枫秀重新从第一家开始盘查。
馆内龟公问他何意,他不理,径直往内阁走去,许多新货都会藏起来,只给某些贵客享用。
最初他也会问,问有无新货入库,但没有人会说实话,不得以,他时常开始强行四处寻找,经常得要跟人打一架才能脱身。
如此找了整日,楼枫秀不知又打了几场,他腹部空空,奏响哀乐。
站到热气蒸腾的包子笼前,摊贩喜气盈盈掀开罩笼“客官,您要啥馅啊?”
热气扑面,他恍惚间闻到熟悉味道,胃里猛然一抽。
紧接着,楼枫秀想起自己身无分文,握紧小老虎,忍下抢包子的冲动,转身就走。
他走的急,眼前猛然一黑。
自从除夕夜受了场要命的伤,虽然日日灌药,可他将养的并不怎么好。
如今只是一日没吃喝,打几场架而已,竟然有些支撑不住。
他深深吸气,眼前忽然递来一只包子。
来不及看来人是谁,拿到手中塞进口腔,将那难受的乏力狠狠压了回去。
吃着吃着,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牙齿间似乎塞了什么,舌尖顶了顶,没顶出来。
楼枫秀停下,望着眼前人道“什么馅?”
“尝不出来?”窦长忌疑惑道“你最喜欢的。”
肉包子。
楼枫秀没有说话,他迈腿拐到巷口,扶着墙,慢慢躬起腰背,撕心裂肺的呕出来。
“我记下了,枫秀,以后我全买肉包子给你。”
“好啊。我喜欢这个生辰。”
他呕的鼻涕眼泪全淌出来,许久没再发过腹疾,他早忘了旧病。
如今骤起,宛如烈火焚烧的刀尖在五脏里搅动。
窦长忌皱眉,冷眼道“我就这么让你厌恶?”
楼枫秀吐了干净,微微喘息,抬起红透的眼。
“你堂里脏事掖干净了?还有闲心管我死活?”
“不劳惦记。白虎堂就算真要倒,瘦死骆驼也比马大。”窦长忌道“周业生为人缜密,驻扎定崖这么多年,爪牙哪个沟缝里伸不进去?不是那么好斩草除根的,哪怕当街杀人,随意找人顶替,有的是办法脱罪,我劝你别再乱来了。”
“让开。”
“南风馆,一半窦是白虎堂基业,如果不是那个县令派人跟着你,你是要被打死的。”
楼枫秀难受的厉害,他只想走,伸手欲推,却被窦长忌死死扼住手腕。
“你照过镜子吗?你知道你现在什么德性吗?”
“我让你滚。”
“你咬死不肯受我好意?我不用你朝我低头,不用你跟我称兄道弟,我只是!”
“你只是够贱的!”楼枫秀吐的浑身无力,他手里还攥着小老虎,一时间没能挣脱他的掌心。
窦长忌默了默,下巴一点,转移话题道“你这玉虎,哪里来的?”
“关你什么事?”
“我知道你嫌我的东西脏,倒不如拿它去估个价,卖掉说不定能顶一顶。”
“卖你妈,滚。”他猛然挣开手,脚底趔趄,堪堪站住,将小老虎珍重掖进怀中,绕开他就要走。
“当铺行里鸡贼,我可以带你去个地,先估个实价,再找当铺当掉。”窦长忌往前一步,却又将他拦下。
“操,你听不懂人话?”楼枫秀撞开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
“听不懂人话的是谁?你负债累累,自己什么德性无所谓,你知不知道老杜来求过我?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求我?你可以想象的到的,对吧?他不敢让你知道,还想求我一起隐瞒。笑话,我窦长忌烂成这样,还有人拿我来当菩萨!”
楼枫秀脚步越走越慢,听见他在身后道“你不如好好想想,究竟命重要还是一块石头重要?”
“说不定,又是你耍人手段。”他气势已然弱了下来,声线有些颤抖。
窦长忌气极发笑“我窦长忌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唯独没有愧对过你,楼枫秀!”
他虽为生计借他名头,在那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帮派不择手段丧尽天良,还妄想将他拉入极乐地狱。
但是,他的的确确,竭尽所能,想要让他过的更好。
第75章
藏宝阁鉴料的掌柜带着一块凸面镜片, 照着玉虎砸吧嘴看半天。
嘴里嚷嚷着“料子是,是还可以,只是这雕的玩意小气......”
反复又将小老虎看了一遍, 继而看一眼窦长忌。
“你如实讲, 这是我兄弟, 你坑不得。”
掌柜默了默,便如实道“的确是好东西,不过, 咱这要收,得把整个铺子外加珍宝全部抵出去才算。”
窦长忌怔了片刻,才道“你什么意思?拿我取笑?”
“护法大爷, 我哪敢欺你,这料子百年难遇, 反正那些盗爷拿来新奇玩意,半个难抵,要靠咱现如今堂里积蓄,得卖一条街才换的成!”
这天大喜事,换不来楼枫秀一个笑脸, 他忽然将它一把夺过来,动身就走。
他咬紧牙关, 拼命狂奔, 耳道中轰鸣尖啸,隐约听见窦长忌在他后方笑道“恭喜秀爷, 时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