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崇的臣子们脸色十分难堪,新皇继位后的第一年朝贡,若是输了,列国必然轻视大崇无人可用,这国威一损,往后再想恢复,只有以征战的方式扬威。
柔然使臣嵇伊道:“此次,柔然依然派出我们最勇猛的男儿,康乌子,大崇可要换人?”
据说这位康乌子能扛动千斤重鼎,是柔然数一数二的勇夫,可生吃兽肉,屠手打虎。
康乌子自席间走出,仰起下颌转了转手腕,将箭筒背上后,挑衅地朝大崇这一方嗤笑了声,不少外国的使臣都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等着后续,若是能让大崇一败,于他们自然是喜闻乐见。
肖丞相抿嘴沉默片刻,以眼神询问顾弄潮,顾弄潮往后看了一眼,梅无香领会,上前拱手道:“此次便由我领教康兄高招。”
康乌子瞧着他这身量,又是一笑,梅无香虽比不上康乌子高大强壮,但在大崇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身材,虽被嘲笑,梅无香也并无气恼,接过宫人手中的箭筒背上,跨步上马,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九个巴掌大的靶子毫无规律地随机移动,谁射得多,谁便获胜,梅无香抽箭、搭弦、拉弓几乎在眨眼间一气呵成,康乌子不甘落后,迅速纠缠上去,闭上一只眼瞄准靶心,唰地一声,离弦之箭势不可挡地射向木靶。
在众人紧盯的目光中,那支利箭堪堪擦过木靶,并未射中,柔然使臣露出的笑僵在脸上。
而这时,终于瞄好移动轨迹的梅无香松开拉弦的手指,利箭射出,正中靶心!
如此反转,令在场诸位欢呼庆贺,康乌子眼色怨毒地看着骑在奔跑骏马上的梅无香,浑然没有自己求胜心切而过于急躁的认知,反而生起了别的心思。
在梅无香射出第三支,支支箭不虚发后,康乌子一转箭矢锋利的尖角,对准梅无香,嘴角裂开一个尖锐的笑。
一声惊呼响起,只见那支利箭飞速射向梅无香□□的马臀,正当康乌子以为自己计策得逞时,又一支箭从侧旁飞来,将箭身劈为两端,竟依然去势不挡,瞬息间羽./熙已至柔然使臣的面门,使臣吓得血色尽褪,腿软地歪了下身体,那支箭才错过致命之处,堪堪擦着脖颈刺入身后的木柱。
木柱裂开一道很深的沟壑,箭入十分,尾翎犹在震颤不休。
言霁松下紧绷的情绪,收回视线看向顾弄潮,顾弄潮长身而立,手握弓箭背脊直挺,还保持着弓弦拉满后松弦那一刻的姿势,那双眼冷冽刺骨,叱咤风云,光是站在那里,就给周遭之人莫大的压力。
宫人躬身接过摄政王手里的弓箭,心惊胆战地退了下去。
而这场斡旋中的当事人梅无香并不受丝毫干扰,很快射完九支箭,只有一箭失了准头,其余八支皆中靶心,而康乌子被顾弄潮那一箭吓破了胆,拿箭的手都不稳,更遑论射中移动毫无轨迹且十分快速的木靶。
梅无香搭上第十支箭,嗖地一声,为大崇夺得了个大满贯,群臣扬眉吐气,说的却是令柔然使臣脸红的谦虚之语。
柔然使臣手抖地捂着脖颈的伤口,鲜血仍多得从指缝渗出,言霁一时心情复杂,垂着眸子继续玩桌上的杯子时,让德喜去给使臣宣个太医来。
毕竟,使臣若是死在这里,于大崇宽和待物的名声不好。
浮世喧嚷,也不可浊尘蔽目。
想必顾弄潮也是拿捏好分寸,他若真想杀柔然使臣,此刻这位使臣已经在阴曹地府报道了。
因这事,众使臣忌惮大崇的摄政王,再没多生是非,只康乌子愤愤地坐在后首,神色阴郁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朝贡结束,各国献上带来的珠宝猛禽,周围的人也不与他交涉。
礼官报完那串罕见珍稀的东西,便是众人自由活动时间,有人聚在一起讨论刚刚柔然卑劣的行为,康乌子想要喝斥回去,但被随扈按住了肩。
康乌子不认为他错做了什么,既然是比拼,那只要能赢,任何手段都不为过,战场上可不会跟你讲规则。
全是这些人过于迂腐!
宴进一半,康乌子在议论声中离了席。
言霁坐满两个时辰,实在困倦非常,头枕着胳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却已经躺在床上了,微微一动,旁边传来声音:“累了就继续睡。”
听到这道熟悉至极的声音,言霁彻底睡不着了,支起身子,碎发滑落肩头,丝丝缕缕如散开的墨,将那张脸衬得越发苍白,就连唇也毫无血色。
他看向坐在床边的摄政王,冷淡地问:“皇叔在这里干嘛?”
顾弄潮轻轻眨了下眼,垂目道:“守着你。”
“我又不会跑,守着我做什么......”话语还未说话,就听顾弄潮补充道,“跨年。”
言霁攥着床铺的手指颤了下,一股怒气没缘由地浮上心间,厉声打断道:“皇叔为何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为何选我做你的傀儡,看来你从很早就知道我并不傻,你欺我瞒我,将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就没有半点愧意吗!”
他气得眼前发黑,心口疼得佝偻下腰,顾弄潮错愕地去扶他,却被带着怒气的巴掌狠狠甩在脸上,那张芳华绝代的脸上顷刻浮现出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言霁并没觉好受多少,打多少个巴掌也换不回他的母妃,他一点也不想跟顾弄潮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掀开被褥就要下床,然而脚踩在地上,却比煮熟的面条还软绵,眼看就要摔下去,被顾弄潮扯着臂弯拉到了怀里。
“放开朕!”言霁抬手去推,手肘抵在坚实的胸膛,却无法撼动丝毫,顾弄潮单手就擎住了那两只挣扎的手,略微用力,言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就被压在床上,被顾弄潮死死桎梏在双臂间。
发丝凌乱,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眼眶通红,言霁瞪着他,齿尖泛起铁锈般的腥甜,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你是在为当年镇国王一家受柔然之故,连同几万大军覆灭一事而实行的报复吗?”眼中浸着水光,费劲力气才说完这句。
“如果我提前知道这些,定会与你鱼死网破!”可是......知道的时候,他却已经爱上了这个人,他的灵魂犹如被撕扯成两片,一半深爱着,一半痛恨着。
顾弄潮伸出指腹拂过他眼角的水渍,声音饱含一种难以言喻的凄然:“无论你信不信,她确实害了皇嗣,打入冷宫,已是先帝对她的仁慈。”
“我没听说有哪些皇子在当年死亡,自母妃入宫,也并无妃子怀孕,除了很早前病逝的,皇兄们个个都健在,你叫我如何相信所谓的毒害一词!”
顾弄潮深深看着言霁,并没说话。
他未语,言霁也不语,直至子时转半,新岁的第一刻到来。
一簇烟花升至天际炸开,千万星点飞溅着散开,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尔后如流星坠落,绚烂至极,却转瞬消弭。
放烟花的人要想留住片刻的光影,就只能接二连三不断燃放,一时间天空色彩缤纷,美轮美奂,好似仙境。
在这璀璨瑰丽的光影中,顾弄潮俯身吻住言霁的嘴唇,尝着他口中的血味,将他崩溃哽咽一一轻抚,在烟花绽放的震耳响声中,用几乎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如果爱我让你觉得痛苦,那就恨我吧。”
“臣永远忠诚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蒙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州。——《虞美人·梳楼》蒋捷。
第44章
年初朝廷会休沐七日, 这段时间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关头,除却一些必备人手的职位需要有人轮换着执勤,以及全年无休的宫人。
这段时间木槿愁掉了大把头发, 她常见陛下无神地独坐一处, 一日日得没胃口,连带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得憔悴, 之前心头积郁也未好透,脸色始终苍白,还咳嗽了起来, 太医来看也说的先前那些话,除了让陛下喝药, 还叫他莫要忧思过度。
临出门, 木槿追上太医问道:“之前不是说喝几服药调理就好了吗,可我见陛下的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太医叹着气:“姑娘有所不知, 陛下生的是心病,即使心病,还得自己开导自己, 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拿之没有办法。”
木槿气得跺脚:“我看你就是个庸医!”
太医并不恼, 只是道:“若姑娘实在焦心, 不妨寻些让陛下开心的事说与他听。”
太医走后,木槿暗自琢磨着,如今陛下连摄政王都避而不见, 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开心的。
琢磨了半天, 木槿有了主意,偷偷跑去找了之前教她们识字的嬷嬷, 临近傍晚才揣着什么东西冒着纷飞的大雪回到承明宫, 满宫里的宫女们看到她犹如找到主心骨, 围上来说陛下又咳了好一阵了。
推门进屋,垂地的帘幔后,一道人影半倚在铺着毛垫的坐塌上,听那声音似要把肺给咳出来,木槿急急拂开帘幔进去,调整好脸色的表情,露出欣喜的笑容,喊道:“陛下,娘娘给你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