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姚崇佝偻的背慢慢坐直了。
这个小吏,他是知道的。
今日在胡玉楼旁吃完晚膳,他甚至还撞到了赵诲和一个胡人在说话。
赵诲腰间鼓鼓囊囊的,塞的全是金银珠宝。
当时他念着赵诲跟在他身边没什么大的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手脚利索又勤快,还知道找活干,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看天幕的说法,事情毁在了这小小的赵诲身上。
此时此刻,姚崇明白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就是任由他想,他也没能想到这小小的赵诲能翻出什么风浪。
李隆基拉长了脸:“嗯?”
还有这事儿?
刚刚天幕讲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回天幕说的事情,他是确实不知道啊。
李隆基已经不再是那个等到天幕结束再处理事情的李隆基了,他成熟了。
他伸手招来人:“去把这个叫赵诲的管官吏,带过来。”
李隆基又嘱咐了一句:“动作要快!”
这天幕整个长安城都能看见,李隆基担心赵诲看到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过城门落锁,他也只能在城内藏身。
但总归是个麻烦,还是快些抓到为好。
此时的赵诲抱着一兜子金银珠宝,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天幕出现的时候他是看了两眼的,看明白这是讲宰相的他就不感兴趣了。
都是宰相,跟他这个小小的官吏哪里会有什么关系呢。
天塌了官儿大的顶着,官儿大的不够用的话,那不是还有陛下吗,怎么都轮不到他。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睡了,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也会出现在天幕之上的这种可能。
直到有人在他耳边声音急促且大声地喊他的名字,把他生生给推醒了。
赵诲睁眼,看向推他的小厮,一手甩开了他:“大晚上吵吵嚷嚷,天塌了?不让人睡觉啦?”
小厮指指天上:“你快出去瞧瞧吧。”
赵诲半信半疑往门外走,还未出门就听到了天幕上传下来的神音。
“姚崇身边的一个叫赵诲的小吏也坑惨了姚。”
姚崇身边的小吏,这不就是他吗?
天幕不是在说宰相吗?怎么扯上他了呢?
“赵诲贪污的事被捅到李隆基的面前。”
赵诲惊恐到了极致,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李隆基……李隆基……”
反应过来的赵诲两腿一软,像跟苗条一样倒下去了。
李隆基这不是陛下的名讳吗?
这事被陛下知道了?
赵诲用胳膊支撑着身子,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跑!
他试着爬起来,但是无法克服自己的生理反应,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
他伸手朝自己的小厮挥舞:“把我床上的珠宝都抱过来,还有我被窝里,还有,还有柜子里,也一并拿过来。”
小厮去了。
赵诲还在和自己的两条面条腿作斗争。
他在心里默念,一,二,三,起!
起!
小厮腿不软,小厮很快将赵诲的珠宝用床单囫囵包了起来,拿出来放在赵诲的面前。
赵诲看着他的钱,眼睛倏然就亮起来。
他感觉自己更有力量了。
但此时,门响了。
外面先是礼貌敲了敲门。
赵诲吩咐小厮:“快说我不在家!”
小厮刚要开口,外面的人不再敲门,开始撞门了。
他们似乎没有打算等赵诲有什么回应。
门三两下被撞开,身穿甲胄的士兵呼啦啦涌进来,团团把赵诲给围住。
现在赵诲的两条面条腿不用在斗争了,有两个人上来,以押囚犯的姿势将他架起来。
赵诲,以及他紧紧抱着的珠宝一并被抓了起来。
人赃并获。
【身边的小吏犯了贪污之罪,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最好的办法是,既然这小吏已经犯了罪,那便按照律法处置。这是李隆基亲自过问的案子,皇帝如此重视,明哲保身把赵诲推出去是最最好的办法,更何况这小吏是实打实犯了错,并不是被冤枉的。】
【姚崇高估了他自己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所以此时的姚崇没有选择明哲保身,他甚至连旁观都没有做到,他为赵诲说话了。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虽然犯了错误,但并不是什么大错,何至于落得一个死罪啊。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姚崇的想法也很简单,依照陛下对他的宠爱,张口保下一个小小的官吏这又有何难呢?这不是什么大错处,这官吏也实在是太小太小,甚至不值得拿出来议论,这等草芥陛下怎么会在意呢。所以他出言,保了赵诲。】
被拖着走的赵诲一双无神的死鱼眼有光了。
他以为这回必死无疑,但天幕却说姚公要保他?
这是不是说明,到了陛下那里,姚公会再保他一次?
姚公是贤相,又那样得陛下的宠爱,如今陛下身边的红人,放眼望去,除了姚公还能有谁?
姚公愿意出言保他,那这事儿指定大不了。
或许能免于一死。
什么都是假的,命才是真的,他在后院墙根还埋了点银子,等他活着回来就挖出来,够他吃香喝辣的了。
姚崇听着天幕的话,设身处地将自己放在天幕所说的那个情景之中,反复思考。
若是没有天幕的提醒,若是他的小吏真的因为贪污要被判死,他会出言保下他吗?
他会的。
姚崇想了想,自嘲笑了笑。
赵诲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但赵诲是与他站在一条线上的。
没有天幕的提醒,他还是会认为陛下心里将他这个宰相放在了一个极重要的位置,他想保下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有天幕的提醒,他不会反思自己是否过于溺爱自己的孩子,是否过于纵容自己的手下,他只会觉得谁能是完美的呢,有点小错无伤大雅。
没有天幕的提醒,按照他的性格,他的想法,他还是会一如天幕所说的一样走那条老路。
可天幕来的太晚了啊……
安静的宣政殿前,锁链的声音尤为洪亮。
“陛下,人已带到。”
赵诲被那两个士兵扔在了宣政殿台阶下,连同他的赃物一起。
他两手被拷住,身边放的包裹开了个口,能看到里面闪闪发亮的金银珠宝。
赵诲哆哆嗦嗦跪好,一双眼睛却不老实地四处寻找。
环视两圈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他救命恩人,姚公的身影!
他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手脚皆被铁链拴住也不能影响他往上爬。
他边爬边喊:“姚公,姚公救我!姚公救我啊!”
李隆基面无表情看着赵诲,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接着他将视线移到了姚崇的身上。
姚崇对赵诲的求救置若罔闻。
天幕既将这件未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就是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既然认识了错误,那他便不会一错再错下去。
宠溺儿子,疏于约束手下,是他之过。
李隆基看明白了姚崇的态度,看也不看赵诲一眼,沉声道:“杖责一百,流放岭南。”
赵诲震惊。
天幕不是这样说的啊,天幕说了,姚公会救他的,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他还想开口喊,被拉住他的士兵捂住了嘴,最终只能发出不甘心的“呜呜”声。
这声音随着他挣扎的声影,越来越远,最终宣政殿前,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姚崇对李隆基行了大礼,说出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臣,姚崇,年老多病,处理政事力不从心,请求告老回乡。望陛下恩准。”
宣政殿前的众人都惊了。
这是要辞官?
请辞避位?
这可是百官之首,执掌紫微令的首席宰相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如果天幕说的这赵诲之事发生了便罢了,这还没有发生,姚公也没有为贪污的小吏辩解,陛下还没有心生不满,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哪怕是陛下盛怒,再严重也不过是贬官罢了,哪里需要请辞呢?
这会子还不抓紧跟陛下道个歉,说自己治下不力,请求赐罪,来换一个陛下回心转意还等什么呢?
张说也瞪直了眼睛。
这就要辞官了?
姚崇那样一个喜欢权力,还总想排斥异己的人,这就请求辞官了?
真是活久见了,太稀奇了。
别再搞什么以退为进吧?
张说狐疑看着还没有直起身子的姚崇,心里狐疑。
李隆基正色看着姚崇。
他听明白姚崇的意思了,他这不是以退为进。
他说的是,年老多病,告老回乡。
而不是治下不力,请求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