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也想过继续往前走,但是前路坎坷,实在是......无路可走。”妇人提起一口气来,再缓缓吐出,她眼眶逐渐湿润:“我也想过法子,可毫无作用。”
“我提过和离。”她或许是无人可以倾诉,索性在这个凄苦的黄昏将她这些年的苦楚全都倾诉吐出:“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挨打和谩骂。每次打过我之后,他总是会痛哭流涕来认错,仿佛前阵子对我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他说他心情不好,兴致不好,所以一时冲动打了我,他说他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会改,可下一次他动手的时候,全然记不得这话,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卞持盈忍不住问:“为何不报官?”
“报官?”妇人笑着落下泪来,这些年大约真的很苦,苦到她不住地流泪,后知后觉地抬起胳膊擦泪,声音微微哽咽:“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府不管。”
卞持盈愣住,她就坐在妇人身旁,可以清楚地看见妇人眉心因苦难而牵出的褶皱,可以看见妇人眼尾斑驳的风霜苦难。
须臾,她垂眸哑声开口:“对不住。”
妇人以为她是为戳到自己伤心事而道歉,只笑笑,脸上泪痕未干:“不妨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和离吧。”卞持盈再次提出:“以你的手段和本事,只要你想和离,便一定能成功。”
妇人诧异看她:“......什么?”
“你说你是村姑村妇,说你自己是泥腿子,可就是你这样的人,能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我想,和离这件事也难不倒你,无非是看你自己想不想。”
卞持盈凝望着她:“你太心软,太善良,顾及着多年情分一忍再忍,只是你的善解人意并没有得到他的赞赏,回报你的,只有拳打脚踢,所以,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整日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埋怨老天不公,我想,这不是你的作风。”
残阳落入山间,天色暗了下来,卞持盈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草,最后看了一眼山间即将隐没的霞光。
“殿下。”迟月上前给她披上袄子:“天色晚了,咱们该回了。”
卞持盈颔首:“宝淳怎么样?”
迟月:“小殿下好着呢。”
她想了想,问道:“殿下方才与那人说了什么?”
卞持盈紧了紧外袄:“你替我记下一事。”
迟月下意识问:“是什么事?”
“回长安后,颁布新的律法。”卞持盈提步往前走。
迟月再问:“新的律法,是什么?”
卞持盈回身看向方才席地而坐的地方,眼眸明亮锐利。
第56章 栉风沐雨
◎立马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随着卞持盈走近,宝淳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明媚。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可在卞持盈眼里,唯独宝淳散发着柔软的光芒。
“画好了吗?”她在宝淳身侧坐了下来:“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吗?”
宝淳护宝似的将画纸轻轻贴在身前,她扭过头看着卞持盈:“娘猜一猜,猜一猜宝淳画的是什么样子的。”
见状,卞持盈认真思索片刻,才笑问:“画了娘走路的样子?还是看书的样子?或者是......坐着发呆的样子?”
“不对。”宝淳摇摇头:“都不是。”
接着,她献宝似的递出手里的画纸:“娘看看。”
卞持盈挑眉,她接过宝淳手里的画纸,仔细端详。
这幅画虽稚嫩青涩,但却灵气四溢,画中的卞持盈,与一妇人坐在溪边——笑谈。
笑谈?
卞持盈将画纸拿得更近,将画中二人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没错了,就是笑谈。
画中,她与那妇人言笑晏晏,眉眼弯弯,笑意粲然,看上去很是愉悦。而画中景色也不是傍晚,更像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青青草地、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绿树红花,鲜活旺盛。
卞持盈看着这幅画出了神。
一行人前脚刚回到客栈,后脚便下起倾盆大雨来,寒意更甚,刺骨凛冽。豆粒大的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
屋子里烧了炭火,暖烘烘的。
一杯热水下肚,熨得人五脏六腑都舒坦极了,又是一颗蜜饯入嘴,甜滋滋的缠绕在舌尖。
“饿不饿?”卞持盈抬手拨了拨宝淳的额发。
宝淳摇头,她细细地品尝着嘴里的蜜饯,被甜意包裹着的她,愉悦欢喜地眯起了眼。
“娘。”宝淳抬头看她,眼睛澄澈:“宝淳一会儿想吃面!”
卞持盈颔首:“好。”
她看着女儿乖巧的面容,思忖片刻问道:“宝淳为什么要那样画呢?”
“嗯?”女童歪头看她,似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卞持盈:“我们没有笑。”
“可是我觉得你们应该笑。”宝淳双手撑住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娘,你们看起来很难过,宝淳想让你们都笑起来。”
卞持盈沉默良久,她抬手抚了抚宝淳鬓边:“娘也想让所有人都笑起来,不要那样难过。”
“那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笑起来呢?”
“多读书,多学习,读好书,学以致用。”
卞持盈郑重看着她:“宝淳,今后这天下,也会是你的天下,百姓也是你的百姓,你要让他们都笑起来,不要让他们难过。”
宝淳被她这神色语气给唬住了,连忙坐直身子,乖乖叠起手,认真正色道:“宝淳会努力的!”
卞持盈笑了,她牵过女儿的手:“我们去吃面吧。”
窗外,山脚弥起了雾来,隐隐约约,影影绰绰。这日霜降,将将要立冬了。
刚过交节,宝淳便受了寒。卞持盈请来大夫为其诊治,得知只是普通风寒,大夫开了药,每日煎服便是。
宝淳虽年幼,但性子很好,药苦涩难喝,她却一次性子都没有使过,每次喝药时,她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从不耽搁。
迟月夸了她好几回。
午后,宝淳喝了药小憩,卞持盈坐在窗边拿着绣绷,她想给宝淳绣一个荷包。
“小殿下真是厉害,喝药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就喝光了。”迟月笑着给她披上袍子:“跟殿下幼时一模一样。”
卞持盈停下手上活计,偏头拉了拉肩头的袍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宝淳几乎都是像我,模样也像我。”
她低头继续穿针引线:“倒是好事一桩。”
“夫人!”朝玉急忙而入:“回来了!”
迟月皱眉:“小点声儿。”
朝玉朝床榻看了一眼,连忙噤声,待走近,她放低声音:“绵绵她们回来了,随行的还有荆州的官兵,听说荆州刺史也来了。”
卞持盈放下绣绷,闻言讶异:“荆州刺史也来了?来郧县?”
朝玉点头:“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能让风声传出去。”毕竟是微服私访,若是人尽皆知,那还叫什么微服私访?这便不是卞持盈想要的了。
朝玉问她:“那殿下要见荆州刺史吗?”
卞持盈已有思量:“还是得见见。”
她起身来:“才进郧县?想来不会这么快,晚些时候就能收到王家被缉拿归案的消息了。”
果然,傍晚前消息就传开了。
郧县数十位百姓受两位江湖侠士的护送,一路去了荆州,待见了荆州刺史,郧县百姓当场血泪盈襟,诉说着冤情。
荆州刺史亲自来了郧县,换了郧县县令,处置了王家。
王家被绳之以法,这朵一直漂浮在郧县上空的乌云,总算是散去了。
戴家兄妹,想来便是那两位江湖侠士了。
戴玉山才刚回到客栈,还没来得及与卞持盈说话,便被宝淳牵走,迎接她的,恐怕是宝淳凶巴巴地指责。
卞持盈光是想着那画面就觉得好笑。
“殿下。”迟月进了屋来,她声音一低再低:“刺史大人求见。”
皇后眼眸一深。旋身看她:“请。”
斜阳落窗,半室染金。
茶香袅袅后,是两张同姓的脸庞。
卞持盈看向卞繁,莞然:“你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一点没有变化。”
若要算个分明,卞繁算是卞持盈的远房堂兄,卞繁比她大十来岁,如今方是而立之岁。
“殿下倒是比先前看着更沉稳些。”卞繁是位模样清秀的青年人,他眉目清隽,脸庞瘦削,只是一双眼眸,温和而又沉静。
茶雾后,他那双眼眸更显温和:“殿下看上去,也比之前清瘦了些,想来是政事繁忙,殿下监管前朝后宫,分身乏术,但身体万源之根本,还望殿下,善自珍重,保重贵体。”
卞持盈垂眉笑道:“你......”
二人谈笑间,气氛温和融洽,而屋外,晏端正阴沉沉地盯着房门,像是要活生生把房门盯出一个洞来。
“屋子里是谁?”他面色难看地看着迟月:“是不是卞持盈从外边儿带回来的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