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此言果然让祝杳的瞳孔中开始有了变化,那是从细枝末节里努力摸索出细节的样子,方铎还想再推波助澜一手,却见她痛苦地抱着头呻吟道:“仪式喝药喝药时候的仪式”
  “祝杳小姐!”
  方铎面色一变,话音未落,祝杳眼睛闭上了,软趴趴地朝前倒去,他立刻长臂一接,将人打横抱起,口中换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丫鬟跑进来,见状也变了脸色,扑通跪地:“世子殿下,小姐她、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赶紧去请大夫。”在其他人身上,方铎都能冷静地下令,“你们小姐的寝屋在何处,带我前去。”
  在方铎第一时间的决策下,郎中很快前来,诊断出祝杳身上没什么太多问题,只是本就气血不足,心神不定,又受惊过度才导致晕厥,他给祝杳扎了几针后又开了几副药,便表示无大碍了。
  毕竟是自己造成的,方铎心里过意不去,始终陪同在门外,待完全安顿祝杳才赶回金阳城。
  一路上他都在加深肯定自己的想法。
  小七当初被带走是因为与祝杳有着相似的病症,而祝昌所寻找到的偏方从来无人用过,于是小七便被当作了用药的试验田。药物与仪式是并存的,所谓的仪式多半是某种秘术,与药物相辅相成,等到小七的病有所起色,才安心把偏方与仪式套用在祝杳身上。
  而小七之所以会害怕,或许是因为那仪式无比吓人,又或许是仪式带来某些特殊作用,那祝昌一定还用了另一种催眠类秘术让祝杳忘记一切痛苦。
  无端地,方铎心生出不安,当即往偏巷的住宅而去,尚未行至门口,里头即传来狗叫声不断,痛苦又凄厉,他知晓事端徒生,再近些时,听见了莫祈君的尖叫:“别捅了!住手!阿蛋你松口啊!”
  在逐渐虚弱的狗叫声与愈发锐利尖叫声中,祝昌毫无人性的声音传来:“早点跟我走不就好了?非要拉一条贱狗陪葬,闹得这么难看,你说说,这是谁的错呢?”
  双方的对话一下下刺痛方铎,他只恨自己今日不该急功近利将人手都转移去调查案件。
  疾步间终于到了内宅门前,他睁眼便见赤红的一幕——那只莫祈君最喜欢的黄狗血淋淋地躺在不远处一个侍从脚下的血泊之中,早已没了生气。
  没了阻拦,祝昌冷漠地命侍从对摸索出匕首试图反抗的莫祈君动手。
  方铎气血翻涌,一剑掷出,剑身穿过莫祈君与出手之人中间,剑气如凌风震开一切动向,他寒声道:“我看谁敢动她。”
  原本一心想和祝昌拼命的莫祈君看见了方铎,顿住了脚,持刀的手抑制不住地哆嗦,几乎是咬着牙才吐出“初六”二字。
  同样因为他的到来而沉了脸色的还有祝昌,压制着情绪问:“世子殿下,你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安国公能出现,我如何不能出现。”方铎快步走向莫祈君,将她牢牢挡在身后,素来与人和善的脸色寒铁一般冷硬,“小七是我的人,此处院宅亦是我为她安排的住所,不知安国公不请自来,擅闯他人境地,所为何事?”
  祝昌不愧为老狐狸,面向两者显而易见的关系后,眨眼间便舒展了眉头:“世子殿下误会了,方才在路上有小贼偷了我的东西,若是点小钱财便也罢了,可那东西珍贵得很,我便命人追上,一路行至此处,误以为小七姑娘就是那贼人,可小七姑娘既然是世子殿下的人,那定然不可能与贼人有瓜葛,心急之下错怪了小七姑娘,还望小七姑娘谅解。”
  编造出的理由不能说完美,却也没多少逻辑上的漏洞,且没有目击者,不论怎么说,祝昌都会是白的那方。
  方铎长袖下一手安抚在身后人的手上,能感觉得到那发自内心的颤抖,她使劲磨着牙齿喃喃着:“他把阿蛋杀了”
  他揪心不已,眼下却不能有大动作,还得扯出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道:“我知安国公是明事理之人,万不会做没有缘由的事,只是无辜死于安国公误会下的那只黄狗,是小七最好的朋友,安国公不觉得应该给一个交代吗?”
  “啊,世子殿下所言有理,即便那只狗不识好歹伤人有错在先,此事也的确是我有所欠缺,不如这样好了。”祝昌眼中没有半点愧疚,杀死一只狗在他眼里和踩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改日我让人为小七姑娘多送几只上等的狗来登门赔罪,保证比死掉的这只血统更高贵,品相更漂亮,怎么样?”
  “混蛋”
  这话几乎激怒了莫祈君,由衷的恐惧竟然也被怒火压制了些许,生出了“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心思,被方铎察觉到后牢牢扣住。
  “安国公都如此说了,我再不同意,便是不识好歹了。”他与祝昌自然不能明面上撕破脸皮,那样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让藏匿在暗中的秘密更加扑朔迷离,“不过我想,安国公这一遭可把小七吓得不轻,只怕是连出院宅门都有阴影,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要担心会不会被别个误会的人带走,这可如何是好?”
  言外之意这样明显,祝昌眯着眼笑道:“世子殿下放心,小贼既然不在,我便不会再靠近此间,等献上了赔礼,定不允许人继续来叨扰小七姑娘,让小七姑娘尽管安心好了。”
  “安国公思虑如此周到,我自是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世子殿下满意便好。”
  “对了。”方铎看起来已经放下这件事,“方才我去过一趟国公府,本来想同安国公讨教讨教最近刚迷恋上的古玩,只是不凑巧,不知改日可否能有机会?”
  祝昌眼中闪过一瞬不自然,随即笑道:“这是自然,改日世子到我府上,我一定恭候,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些事物要忙,就先行一步了,世子殿下不必相送。”
  待祝昌一行人终于撤出院宅,莫祈君才挣开方铎的手,失魂落魄来到黄狗的身边。
  院中寂寥,她无力地坐在地上,眼中的光散去了些,面容看上去虽不算十分悲戚,却也没了光彩。
  “阿蛋你这么那么傻”
  她一下一下抚摸早已不会动弹的黄狗,想起方才若不是它突然冲上来咬住要对她动手的人耽误了时间,她早已经被祝昌带走了。
  它到死,嘴里还咬着对方的一块衣料。
  风吹乱莫祈君本就被折腾得凌乱的头发,她也没心思伸手去拨弄,机械地重复无意义的动作,说着想告诉的对象再听不见的话。方铎心疼不已,停驻在她的身旁,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对不起小七,是我不好,我若是来得再早些,若是留下点人手,也不会闹得如此下场。”
  “与你无关,初六。”莫祈君触碰着身体逐渐发冷发硬的黄狗,眼中有些凄凉,“一切都是祝昌的错,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
  一切,一开始。
  小七不愿谈及的的那段过去里,祝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否与如今的案情有所联系?
  他失神间,闻得莫祈君道:“初六,我们一起去把阿蛋掩埋了吧。”
  墓地的选址在半山上,黄狗有些怕水,莫祈君便带着它远离水源,黄狗喜欢热闹,山中的鸟兽繁多,叽叽喳喳小吼小叫,有了伴便不怕孤单。
  摆在墓前的是一碗白煮蛋和几朵素雅的野花,莫祈君轻声说:“阿蛋,你慢点儿吃啊,日后吃完了,再给你带。”
  她点了香,脑中浮现无数曾经与黄狗相处的画面。
  从那一夜的初遇,到为了逃脱死罪的离分,再到第二第三次的重逢,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只是一只黄狗,可在她心里也早就是家人的存在,没有征兆的死亡让曾经的笑语欢声在此刻犹如包裹着利刃的蜜糖球,舌尖一点一点地汲取甜味,最后一口却是致命的刀锋。
  对着黄土,她坐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坐到双腿发麻,说到口干舌燥,直到太阳即将落山,光明就要散去,她才终于舍得起身。
  “走吧。”她低声对一直站在身后默默陪伴的方铎说。
  “小七。”扶着她,他的担忧溢满眼眶,“难受就哭出来吧。”
  从宅院里到半山腰,她神情恹恹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就和年少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要吞进肚子里的时候一般。
  此刻她依然扯出一个笑容,只不过比哭还要难看:“我没事。”
  借着晚霞流落,她闷着头往山下走,山路不长,没多久就到了宅院门前,看着与平日没什么区别的院门,她下意识地开口:“阿蛋,我回”
  话音未落喉咙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四周看去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是紧闭的房门和空荡荡的院落无情宣告着真相。
  这里不会再有活蹦乱跳的身影,不会再有一刻不停的叫声,不会再有摇晃的尾巴和毛茸茸的身躯靠近,回应她的只有寒冷的风与跟上来的脚步。
  她的眼角毫无预兆地滚落下颗泪珠,嗓音迷茫无助又脆弱不堪:“初六,阿蛋不在了”
  哽咽闷得方铎喘不过气来,抿着唇将她拉入怀中,她的泪水终于决堤,扯着他的衣服重复着啜泣:“阿蛋走了,阿蛋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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