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昀佑眯起眼,视线穿透海雾。泗国主舰船头立着一名玄甲青年,眉骨斜飞入鬓,额间嵌着一枚青鳞额饰,正是三皇子褚襄。他脚下跪着十余名被铁链捆缚的渔民,粗麻衣襟上沾满干涸的血渍。
  “容国女帅听着!”褚襄突然振臂高呼,泗国特有的铁哨音刺破海面寂静,“贵国渔民擅闯我泗国禁海,屠我玄鲛圣兽——今日若不交出十万金赎罪,便让这些贱民的脑袋祭海!”
  话音未落,泗军刀斧手已将一名老渔民踹跪在船沿。浑浊的海水卷过老人花白头颅,他嘶声哭喊:“昀帅明鉴!草民只是捕青鳞鱼,根本没见过什么玄鲛……”
  寒光一闪,哭喊戛然而止。被俘渔民惊恐的看着血柱喷溅在褚襄战靴上,染红了绣着鲛尾纹的银丝履——血不是老渔民的,是那刀斧手的,刚刚被斩落的持刀的右手在甲板上抽动。回头看,景昀岄刚刚收了连弩。
  趁褚襄还没反应过来,昀佑喊话:“褚皇子再敢动一下,本帅不介意用自己这条命,绝了你们泗国的后!”
  昀佑忽然抬手,七十余盏孔明灯自容国舰阵后方腾空而起,龙首灯面燃起幽蓝火焰在日光中缥缈如灵,浅踪飘影竟比那火器更瘆人。
  褚襄瞳孔骤缩。他早听闻容国改制“破浪”舰,却未料到此船如此轻盈,藏于海雾之后悄然驶近,不知不觉间,数十艘巨舰如蛰伏的白龙缓缓现身。
  “容国元帅这是要开战?”褚襄忽然踢翻脚边木箱,裹尸布散落,露出“玄鲛”尸骸——那分明是普通灰鲛的骨骼,尾鳍却被利器生生削成玄鲛特有的骨刺状。
  昀佑忽然轻笑出声:“三皇子这‘玄鲛’倒是乖巧,伤口腐肉里还嵌着贵国特制的鲨齿箭簇。”他展开一卷泛黄海图,“若没记错,上月贵国水师猎杀千头灰鲛充作军粮——怎么,灰鲛在腹中走了一圈变成贵国圣兽了?”
  褚襄脸色铁青,一挥手,藏在暗处的三百弓弩手齐现船舷,淬毒箭矢对准容国舰阵。“既然容国不识抬举——”他剑锋直指景冥,“便让东海变成修罗场!”
  海风在这一刻凝滞。
  昀佑长笑:“好大威风!皆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灯便是我容国见面礼,褚三皇子且收下吧!”
  只见那些孔明灯像是有了意识一般,顺着海风向泗国舰队飘去,褚襄慌忙让放箭射落。偏偏那灯极其轻灵,箭风凑近便倾,哪里射得到。眼看灯中连火带油在甲板上炸开,褚襄瞳孔骤缩。
  “跳船!”他嘶吼着扑向船舷,却见昀佑不知何时已潜至主舰下方,玄铁钩索缠住褚襄脚踝。“褚三皇子不是要祭海么?”她单手拽紧锁链,将人悬吊在腥咸浪涛之上,“本帅亲自送你一程!”
  “昀帅不得无礼!”景昀岄身着皇家玄色蟠龙战袍迈步而出,战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来者是客,褚三皇子若守礼释放我容国渔民,昀帅这般咄咄逼人,岂是待客之道?”
  “殿下教训得是,是臣莽撞了。”昀佑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扫过倒悬着的褚襄,“十个渔民而已,怎及褚三皇子万金之躯?褚三皇子可想好了,这买卖可还做得?”
  两人一唱一和,将褚襄精心设计的第一个下马威化解于无形。待哆哆嗦嗦的渔民被泗国兵士扔回国境,由容兵接了手,昀佑才着人将褚襄放了下来。
  “替他们检查身上有无毒药或是疾病,单独看管十五天再放。”昀佑解下披风裹住最年幼的渔童,低声吩咐景昀岄,指尖若有似无拂过孩子腕脉,果然触到蛊虫游走的凸起,“再让劳军医配些曼陀罗汁,镇痛。”
  景昀岄颔首,孔雀翎腰封上的佩剑与龙纹佩铮然而动:“本宫倒要瞧瞧,是泗国的蛊毒烈,还是二哥带工部新研的化骨散快。”
  “殿下继续守在东海,臣亲自送了这褚襄入京面圣。”昀佑替公主整理了领口。
  “姨母放心,本宫必不让那泗狗踩脏容国的海滩。”景昀岄会意,“姨母也一切小心,莫让母皇挂念了。”
  昀佑轻拍少女肩头,目光转向岸边已列队等候的风轻,不再多言,只带着褚襄及其三百亲兵,踏上了通往容国腹地的官道。
  第30章
  宫门前的青石板上落着几片早凋的合欢,褚襄的玄鲛纹战靴碾过花瓣,刻意偏头避开了立在丹墀下的景昀昭。直到禁军横戟拦住去路,泗国皇子才斜睨着开口:“容国太子这是何意?“
  景昀昭抚平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已与对方齐平。“褚三皇子出使前,竟与贵国前使一般,无人教习礼仪么?”他抬手示意,声音清润,令人闻之悦然,“来人,替贵客接风洗尘。”
  十二名玄甲禁军无声围拢,铁手套翻检佩剑的声响格外刺耳,褚襄额角青筋暴起,一枚北狄狼牙箭簇从随从靴筒跌落,在砖上敲出清脆的铮鸣。
  “泗国待容国使团时,可未曾这般——“
  “因为我们也没有‘玄鲛’那般的‘圣物’,自然要亲自‘执礼’了。”景昀昭不软不硬的反讥,余光瞥见昀佑藏在戟影后的赞许手势,唇角弧度分毫未变。
  萧商的皂靴踏碎僵局,此时褚襄的鲛皮腰带都已经被卸了下来。“陛下允三皇子携一随从觐见。”沧澜水君的玉笏指向西侧偏殿,“其余贵属,且随萧某尝尝新贡的老君眉。”
  ————————————
  议政殿内,沉香木的烟气在鎏金蟠龙柱间缭绕。景冥端坐御座,冕旒垂珠后的目光落在褚襄呈上的木匣上。当匣盖掀开,半截焦黑的“破浪“舰龙骨赫然呈现,断裂处挂着的容国战袍残片在穿堂风中轻轻飘动。
  “此物乃我泗军前日在七星岛'拾得'。“褚襄的声音带着海浪般的起伏,“听闻容国水师威震四海,怎连自家战船都护不住?“
  景冥指尖轻叩扶手。三日前景禹确实上报过试航遇险,但这截龙骨边缘平整如镜,分明是被人为切割。她唇角微扬:“皇子有心了。不知令尊褚胤可曾告诉你,当年我容国尚书令风轻出使贵国时,也爱带些'纪念品'?”
  殿内响起几声克制的轻笑。昀佑的甲胄碰撞出轻响,“褚三皇子若喜收破烂——本帅还有十艘沉船可赠于你。”
  褚襄眼底戾气翻涌,然而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别急,本王还有第二件礼物。”褚襄又将一物自袖中掏了出来。内侍接过,景冥示意风轻,风轻展开时瞳孔骤缩——竟是昀佑亲笔所绘的《七星岛布防图》,朱砂标注的密道被泗国狼头印覆盖,当年苏家暗格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布防图。
  “容国的海防机密,在我泗军眼里如同儿戏。”褚襄貌似无心的说了句,“陛下不问问,这东西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昀佑眸光忽亮,果断转身面向景冥跪下,恐惧得全身颤抖,然后,在褚襄视线不及处,朝景冥飞快地眨了眨眼。
  景冥会意,冷笑一声:“昀帅这是怎么了?朕还没说什么,你倒自己跳出来了?”
  昀佑哑然,景冥怒气更盛:“给朕带下去,严加审问!”
  当禁军架起昀佑,她挣扎着高喊:“臣冤枉!”
  这一变故,让满朝文武全傻眼了——陛下和昀帅,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即便昀佑没有通敌,但军机泄露,岂非她这个元帅无能!”景冥怒斥声在殿内回荡。风轻适时向褚襄拱手:“多谢三皇子为我容国除一庸将。”
  “泗、容两国本就凭风轻大人一己之力交好已久,若非此人从中作梗,也没有这许多误会。”褚襄暗自得意,面上却恭敬——虽然之前受了不少窝囊气,但最终也算达成了一个目的,那就是除掉昀佑,为泗国踏平容国土地扫平最大的障碍。
  “褚三皇子皇子说的是。今日朕于宫内已略设薄宴,但请褚三皇子不醉不归。”景冥挥手,内侍给褚襄倒过一杯酒。
  “愿两国永世交好,女帝陛下福履绥之。”褚襄心满意足踏上了返程的船。
  ————
  “母皇就这样放虎归山?”景昀昭不解,“怎的不就地解决了这个草包?”
  “回太子殿下,陛下这是给泗国一个机会,若那泗国国君识趣,便能免去两国一场战祸。”风轻微笑着回答。
  景冥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景昀昭:“记住,容国不畏战,但绝不轻启战端。”
  褚襄走后,景冥亲自去天牢接昀佑。昀佑正在跟狱卒闹着争一包叫花鸡,见景冥亲临,她笑着将油纸包抛还给诚惶诚恐的狱卒:“陛下这是来探监?”
  “你倒自在起来,不如就在这儿待着吧,省得天天出去给朕惹事,害朕担惊受怕。”嘴里嫌弃着,手却向昀佑伸了过去,“一把年纪怎的还没个正形。”
  昀佑拉着景冥的手从牢里走出来笑答:“方才配合得天衣无缝,臣一时忘形了。”
  二人回到景冥的书房,风轻、景昀昭和萧商已经等候多时了。
  昀佑敛了笑意:“消息传回泗国,他们必会趁'我军无帅'之机来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