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景冥忽然屈指弹在幼子额间:“国库的银子不是给你玩琉璃的。”帝王转身时唇角却噙着笑,顺手将昀佑微凉的手揣进自己袖中暖着,“有本事跟你父后萧商要钱去。”
  “儿臣早算过了!”景昀暄眼睛倏地亮起,“沧澜江每日过路商船三千艘,每船收十文‘观税’,三年便可回本!”
  昀佑笑着揉乱少年束得齐整的发冠:“像你父后,账算得厉害。”
  江面忽传来浑厚号角声。众人凭栏望去,只见五艘玄色巨舰破浪而来,船首镶嵌的青铜龙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景禹立在主舰甲板挥手,身侧抱着图纸的景芝岚兴奋得险些坠下船舷。
  “来得正好。”景冥忽然揽住昀佑腰身,在众人惊呼声中纵身跃下观潮台。江风卷起帝王玄色披风,恍若展翼玄鸟。二人稳稳落在“破浪”舰,景禹捧着罗盘迎上来:“皇姐且看,这新式龙骨能抗八级海风……”
  景冥指尖抚过泛着金属光泽的船舷,忽然屈指轻叩三下。暗格应声弹开,露出内嵌的连环弩机:“芝岚在弩箭槽加了倒刺?”她转头看向满脸通红的义子。
  “陛下明鉴!是借鉴了南疆捕兽夹的机括。”景芝岚红着脸回答。
  江心忽起骚动,十艘挂着七彩帆的商船呈雁阵驶来。萧商立在为首的楼船顶层,孔雀翎大氅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陛下万安!臣等新造了五十艘货船,特来请昀帅赐名!”
  景冥挑眉看向身侧人:“爱卿以为如何?“昀佑望着桅杆上翻飞的玄鸟旗,忽然想起那年景冥背着她杀出重围时,沾血的战旗拂过脸颊的触感:“便叫'同归'罢。”
  江风骤然静默,旋即被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冲破。景昀昭带着弟妹们登上商船,太子执朱笔题写船名,二皇子研究被浪卷上来的海草,三皇子忙着记录货舱改良方案,景芝岚已然缠着工匠讨论琉璃水道的照明问题。景禹指挥着水手升起新帆,萧商默默将袖中玉珏按在心口,那里刻着多年前景冥与昀佑春猎时偷画的并辔图。
  暮色染红江面时,昀佑倚在“破浪”舰桥闭目养神。景冥将温好的药盏塞进她掌心,忽然发觉对方腕间纱布渗出淡淡血色。“又偷拆绷带?”帝王咬牙捏住昀佑鼻尖,却在对方吃痛睁眼时吻上轻颤的眼睫。
  “陛下……”
  “叫阿冥。”
  “阿冥……”昀佑叹息般呢喃,“沧澜江入夜后会有荧光水母.……”
  “知道,让崽子们看去。”景冥扯过玄色披风将两人裹成茧,“你欠朕二十七年同衾共枕,今夜开始还。”
  第29章
  早春的风裹着梅香漫过九曲长廊,朱栏外的鹰嘴梅开得恣意,泼墨般的殷红坠在景冥玄色袍角。她虚倚阑干,奏报上的墨字在指尖洇开,目光却凝在演武场翻飞的银枪上——景昀岄旋身挑开景昀昭的攻势,枪风惊起花枝雀鸟,少年清亮的笑音碎在风里。
  “陛下好雅兴。”昀佑踏着潮声而来,月白衣袂翻卷间银鳞微闪。羊皮舆图在石案上铺开时,咸涩的海风混入梅香,“泗国战舰在七星岛游三月有余,白浪玄鲛徽记都快锈进礁石里了。”昀佑屈指叩向海岸线,鬓角水珠坠在“临波城”三字上,洇出一圈暗痕。
  景冥的指甲沿蜿蜒的海岸线刮过,在羊皮上留下细白的痕:“你的‘钉子’埋好了?”
  “四百暗桩已在泗国皇城盘根错节,专候泗军离了老窝。另有100人潜入粮行,随时准备断泗国粮草。”之后,昀佑指尖敲了敲地图上惠国的位置:“还有一事,臣今早收到的军报——泗国皇子带着二十艘楼船去过惠国海岸——那边暗礁如犬牙交错,泗国皇子何故偏要往死路上闯?”她忽然压低声音,“惠国虽小,却是扼住咱们东海北侧海岸线的咽喉。若是他们啃下这块硬骨头……”
  “咱们何不提前将硬骨头炼作盾甲?”萧商提着樱桃篮转出回廊,玛瑙般的红果衬得他袖口沧澜江纹愈发清润,“那年,臣为沧澜江修堤,遇见过一个惠国走卒,曾说过惠国国君对陛下的仰慕之意。”萧商捻起一颗樱桃递给景冥,“而且前惠王曾在容国太学读书,为半阙《安澜赋》与先皇彻夜争辩,与先皇算是半个同窗。”
  “此外,惠国连年海难,国库空虚,怕是早就撑不住了。”昀佑忽然望向景冥,“如今他国中子民食藻藓果腹,陛下若肯递过麦穗……”
  “不如直接让太子带支使团去。”景冥忽然说了句,指尖重重按在惠国都城“临波城”的标记上,“萧商说得对,泗国若想拿惠国当跳板,咱们就先把跳板变成城墙。”
  几个人正聊着,太子景昀昭领着妹妹走来。
  “惠国海岸线有处天然深水港,只要咱们的‘镇海舰’能驻进去,东海防线就能往前推三百里。”景昀岄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景冥和昀佑。
  帝王忽然轻笑:“准了。昀昭三日后启程,把芝岚研制的琉璃灯也带上十二盏,惠王最爱奇巧之物。”景冥笑着应声。
  三日后,景昀昭的车驾碾过惠国贫瘠的盐碱土,十二盏淬火琉璃灯在烈日下流转七彩光晕。出乎意料,临波城的城门大敞肆开,惠国国君一袭暗红礼服,早已带着满朝文武迎候在城门口,身后是举着“祈愿安澜”木牌的百姓。
  进入惠国皇宫正殿,宫宴已备,景昀昭拿出国书,详述了利害。
  “容国要的,怕不止驻军权吧?”老迈的君主想起刚刚城外龟裂的农田,那里饿殍枕藉的惨状与容国使团光鲜的仪仗形成刺目对比。
  “陛下可知泗国战船吃水几何?”景昀昭突然展开东海舆图,指尖划过标注暗流的朱砂线,“若泗军取道惠国海湾,三日便可切断贵国生路。”他示意随从抬进十口樟木箱,掀开时新麦香气扑面而来,“此乃容国百日熟麦种,耐旱抗虫,在盐碱地也能活,能使贵国百姓碗里能多一口粮。”
  惠王浑浊的眼珠映着麦穗金光,忽然老泪纵横:“二十年前,臣曾见贵国女将冒着箭矢救一误闯边境的孩童。如今我惠国的子民,也不想再像无根浮萍般漂在海上了。”他颤巍巍取下传国玉玺,在盟约加盖的刹那,殿外传来百姓欢呼——容国粮车正源源不断驶入城门。
  太子返程那日,惠国国君对景昀昭说道:“本君今日所为,虽是黎民之幸,却不知能不能为先祖所容。”
  “临行前母皇与昀帅说过,贵国若归附,不是因为容国的兵强马壮,而是因为贵国知道,容国可令贵国的百姓,在同一片海月下安眠。”景昀昭对老人微笑,“想必,贵国英灵也更愿看到灯火万家。”
  消息传回容国的那夜,景冥与昀佑登上观星台。容国四境,无数火漆信如同流萤般飞来——那些曾在大国威慑下瑟瑟发抖的小国,竟也同惠国一起寻求容国庇护。“当年在沙岸画的防线,”昀佑指尖拂过舆图上星罗棋布的盟国印记,“如今长成了盘根古榕。”
  景冥望着海上暗沉的云层,握紧昀佑生茧的手。浪涛声里,她们望见银河倾入沧海,化作万顷渔火,照亮归帆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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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浸透御书房的羊皮舆图,景冥搂着昀佑,拿着朱砂笔划过泗国蜿蜒的海岸线。
  “三年前萧商带人掘通两国界河,如今水位刚够战船通行。”昀佑的狼毫笔锋游走如蛇,自泗国皇城直抵容国东岸。
  “‘破浪’改制如何了?”景冥忽然按住她的手。
  “昨日景禹刚沉了艘三层楼船。”昀佑挑眉轻笑,“三百匠人改制三月,终让那铁铸巨兽张口喷火了。”
  风卷帘动,送来海盐腥气。景冥望向殿外——无数盏孔明灯正升向东海方向,每盏都绘着狰狞龙首。“那些灯……”
  “芝岚做的,是‘破浪’的眼睛,取名‘流萤’。”昀佑展开图纸,“遇敌则燃火油,百步之内,片板不存。”
  “昭儿前日来信,北疆冰湖下埋着三千铁蒺藜。”更漏声里,帝王广袖拂过四位皇子和公主的驻防标记,“昀晞拿毒藤汁浸透箭簇,中者浑身溃烂却三日不死——倒是给军医省事了。”
  “皇子公主们镇守四方,比臣在军中时更让叵测之人睡不着觉。”
  景冥忽然捻起她鬓角银丝:“这些年……”
  “这些年陛下倒是学会伤春悲秋了。”昀佑歪头避开,“莫不是嫌臣老了?”
  “朕嫌你聒噪。”景冥抄起奏折要打,昀佑笑着躲闪。檐下铜铃骤响,禁军统领疾步来报:“泗国使团已至东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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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湾的海岸线被战船剪成碎片,泗国使团的玄鲛旗在腥咸海风中猎猎作响。昀佑立在观潮台最高处,景冥特许穿着的亲王大团龙金纹在暗色袍服上闪闪发光。她望着远处缓缓逼近的泗国楼船,指尖摩挲着袖中暗藏的残月匕。
  “昀帅,泗国三皇子亲自来了。”亲兵垂首禀报,嗓音裹着一丝冷意,“随行二十艘战船,甲板上堆着裹白布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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