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臣没想明白,”萧商不太放心,“那图到底是怎么到了褚襄手里的?”
  “就是我给的。”昀佑望着景冥,看见景冥微笑着向她点头,“昔日苏家串通泗国害我,我自然要放出点‘真东西’。”
  景冥铺开褚襄拿来的布防图:“七星岛暗流的朱砂标记早已移位三寸,等他们按图索骥撞上暗礁群,景禹的新式□□也该布好了。”
  风轻和萧商心里暗惊,当日四面楚歌、九死一生的万重疑影里,她二人居然还能默契到如此地步,布了一个长到无人察觉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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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边,咸腥海风卷着硝烟掠过龙牙湾,景昀岄立在“破浪”舰首。自褚襄入京,泗国战船如嗅到血腥的鲨群,接连七次突袭东海渔村,却次次撞上她布下的“流萤阵”——那些绘着龙首的孔明灯悬在暗礁之上,将偷袭的敌舰照得无所遁形。
  “报——泗军赤蛟舰绕过白鲨礁,正往珍珠湾逼近!”斥候嗓音嘶哑。
  景昀岄指尖抚过舰桥青铜罗盘,三日前,她故意放走一艘泗国侦察船,此刻赤蛟舰的航线,正与她预判的分毫不差。“传令,降墨帆,右舷水鬼队下水。”少女的声音清冷如刃,“让泗狗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海祭’。”
  海浪忽起异动,二十艘泗国赤蛟舰破雾而出,船首玄铁撞角泛着幽蓝毒光。泗国主将立在瞭望台上狂笑:“黄毛丫头!今日便用你的头骨,盛我泗国的庆功酒!”话音未落,舰阵突然向两侧散开,露出居中一艘挂满白幡的鬼面船——竟是褚襄的座舰“玄鲛泣”。
  景昀岄瞳孔微缩。那船甲板上又一次跪了十名容国渔民,每人颈间皆拴着浸透火油的麻绳,完成“出使”任务的褚襄一袭素袍立于桅杆下,手中火把映得额间青鳞额饰妖异非常。“护国公主,别来无恙?”他抬手将火把凑近渔民头顶,“若不想看他们变成人烛,便撤了你的‘流萤’。”
  景昀岄忽然轻笑,腕间银铃荡开三声脆响。海底骤然炸起数道水柱,荧光珊瑚的碎屑如星雨纷落,三十艘“同归”自迷雾中显形,船首龙牙弩齐齐对准“玄鲛泣”。少女解下蟠龙战袍抛入海中,露出内里银鳞锁子甲——那是用泗国战船残骸熔铸的。
  “三皇子可知,我容国水师最擅长的,便是把威胁炼作盾甲?”她挽弓搭箭,淬毒箭簇擦着褚襄耳畔没入桅杆,火把应声而灭,“你们无耻的威胁,就像你们用灰鲛冒充的玄鲛圣兽——”第二箭穿透拓跋野的黄金护心镜,“假货,终究见不得光。”
  褚襄脸色骤变,挥剑欲斩绳索,却发现刀刃早已被海水锈蚀。景昀岄的第三箭已至,精准射断十根麻绳,渔民跳海的刹那,潜伏多时的容国水鬼如蛟龙出没,将人拖入水下暗道。
  “你以为本宫的‘流萤’只是好看?”景昀岄突然高举骨笛,凄厉哨音刺破云霄。那些飘浮的孔明灯轰然炸裂,燃烧的火油混着化骨散倾泻而下,赤蛟舰的玄铁甲板竟如春雪消融。主将的狂笑化作惨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靴与甲板熔作一滩铁水。
  褚襄疾退数步,袖中突然射出三道响箭。远处海平线陡然升起黑压压的船影,挂着北狄狼旗的艨艟破浪而来接应褚襄。
  “护国公主用兵如神,可惜终究年轻。”褚襄退至船尾暗格,指尖抚过壁上昀佑的画像,“你可知,为何每次偷袭路线都似被你们预判?”他放声大笑:“你们那位昀帅,早就是我泗国养的食人鱼了!”
  “……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打断狂言。景昀岄的连弩穿透他肩胛,将人钉在“玄鲛泣”的图腾柱上。“三皇子机关算尽,却永远算不懂我容国帝帅的心。”
  海天忽然被火光撕开,景禹新造的“镇海舰”浮出水面,船首喷涌的铁水化作火龙,怒吼着试图将北狄战船卷入熔炉。景昀岄立于船头,看着褚襄仓皇逃窜,明白了昀佑曾经的耳语:“记住,海战之道不在歼敌,在诛心。”
  景昀岄将褚襄遗留的断剑投入祭海鼎,转身对工部匠人道:“用泗国破船的残骸,把珍珠湾的灯塔再铸高三丈。”她望向东海深处渐散的阴云,“要照得够远,远到——”少女指尖掠过心口银甲,“容国的海,再无暗礁可藏。”
  京城里,景冥望向墙上舆图,东海波涛仿佛在烛光中翻涌。这场酝酿多年的风暴,终将到来。
  第31章
  褚襄拖着残破的衣袍,踉跄跌入泗国大殿,肩头箭伤洇透的绷带正渗出暗红。殿内鲛脂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手中染血的容国军报愈发刺目。
  “父王......”他伏地颤抖着捧起半截断箭,箭簇上“景”字刻痕如毒蛇噬心,“容国主帅已下狱等死,可那景昀岄——”
  “住口!”金光灿烂的王座轰然震颤,泗国国君褚胤额间青鳞纹因暴怒扭曲如活物。他盯着儿子肩头贯穿伤,那是支忍冬木制的银箭——与此前边关急报中描述分毫不差。褚胤突然抓起案头砚台,重重砸在褚襄额角:“主将无能,死在容国就罢了。你堂堂一个皇子,被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射成丧家犬,倒有脸将容国的箭当战利品!”
  血珠顺着褚襄惨白的脸滑落,阶下群臣噤若寒蝉,镇海大将军长孙泓摩挲着腰间狼首刀柄,眼底掠过讥诮:“陛下息怒。容国女帝既然失了主帅,那......”他故意拖长的尾音如毒钩,悬在满殿紧绷的弦上。
  褚胤遒劲的手指深深掐入王座螭首。他何尝不知,此刻退便是万丈深渊——坤宇大陆的多半小国都去投靠了容国这大树,若此战不能撕开容国海防,明日摆在容国女帝案头的,便该是泗国的降书。窗外惊涛拍岸声忽如战鼓轰鸣,他猛然起身,玄铁重甲撞碎十二盏鲛珠宫灯:“传令!开惊骇舰,起锚!”
  海雾深处传来令人胆寒的铁链绞动声。三百丈长的镇国巨舰“惊骇”破浪而出,玄冰铸就的船身泛着幽蓝寒光,所过之处海面凝结成刃。长孙泓与穿着明黄战袍的褚胤立在形似獠牙的舰首,望着远处容国海岸线冷笑:“看看女帝的仁义道德和满朝穷酸腐儒,可挡得住我泗国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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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国京城,昀佑正同景冥道别。佩剑的寒光映亮昀佑眼尾细纹:“泗国来得正好,且看‘破浪’撕开的海路,够不够葬他们的鲛旗!”
  景冥突然攥住她欲抽离的手腕,冕旒垂珠撞出细碎冰响:“七星岛的暗礁阵......”
  “早拓在臣的心上了,”昀佑轻笑打断景冥,将染着景冥龙涎香的战袍披上肩头:“这些年,陛下留的羁绊之痕,可比朱砂笔刻得深。”
  “早些滚回来陪朕用膳,凉了朕不候。”
  “若赶不上......”
  景冥猛然反手扣住她后颈,唇间渡来半口鹰嘴梅的茶香……景冥登基之后,昀佑并不是第一次离开她上战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格外不想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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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的天际线泛起诡谇的紫红,浪涛裹挟着硝烟拍碎在礁石上。明明是晚春时节,景昀岄的银甲却被冰霜与血污浸透,她死死扣住“破浪”舰的青铜罗盘,指尖因严寒与紧绷的神经微微发颤。二十里开外,泗国镇国巨舰“惊骇”正碾碎浮冰逼近,船体仿佛玄冰,泛着幽蓝毒光,所过之处海面凝结成刃,将容国水师布下的火油阵生生冻成冰雕。
  昀佑从底舱暗格踱出,抚过景昀岄紧绷的肩头,掌心旧疤蹭过冰冷的金甲:“怕了?”
  “怕他们的血脏了‘破浪’甲板。”景昀岄反手亮出袖弩,淬毒箭簇映着蛇鳞纹——那是二皇子景昀晞从南疆瘴林猎来的鬼面蝰毒。
  海面忽陷死寂。
  “收帆!”
  七十二面墨帆齐落的刹那,“惊骇”已迫近二百丈。铁索绞动声如恶龙低吟,玄冰寒气蚀得船舷覆霜。
  “放!”
  景昀岄挥动赤焰令旗,舰尾三百架火龙炮齐发,火油坛在空中炸成流火,铁索遇烈焰崩裂。昀佑挽开陨铁弓,三支鸣镝箭破风而出:“该给老朋友们醒醒神了!”
  泗都方向骤然腾起血色烟花,潜伏五年的容国死士点燃粮仓与泗国皇城。黑烟与东海战火遥相辉映,映得泗君目眦欲裂:“‘惊骇’全速前进,踏平容国!”
  “左舷三队后撤!水鬼队补缺口!”景昀岄的骨笛声刺破狂风,七十艘“同衾舰”应声变换阵型。然而“惊骇”舰首的玄冰撞角突然迸射寒芒,三道铁索如毒蛇出洞,瞬间洞穿三艘容国战船。被冻结的船体保持着诡异的平静,甲板上保持着最后一刻作战姿态的将士们,已成冰封的雕塑。
  昀佑眉睫已结满白霜。她将一卷泛黄的海图拍在舰桥:“泗狗铁索舟上的北海玄冰,寻常火攻根本破不开。”指尖划过图中“惊骇”舰侧翼某处暗纹,“但刚刚海上斥候发现,这艘巨舰每次发动玄冰之力,船尾便会渗出黑水——他们的动力舱怕是撑不住极寒反噬。”
  景昀岄猛地抬头,孔雀翎腰封扫落冰碴:“姨母是说,那层玄冰铠甲下藏着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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