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景冥捏着酥酪的指尖微微发颤。十四岁那年,景禹被景泰推进冰湖,自己彻夜抱着他取暖,这傻弟弟迷迷糊糊地说:“皇室不该这样冷……应该像三姐姐身上的梅香……”如今梅香犹在,当年蜷缩在怀中的孩子却已学会用插科打诨替她挡下腥风血雨。
  “看来皇姐已经选好姐夫了,那么……”他盯着昀佑的名字,忽然抓起笔,在昀佑名字旁边,歪歪斜斜的写了“景禹”二字:“昀帅的佳偶,这不也现成的?温吞水王爷配女战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景禹笑道,“外人看来,一个庸碌王爷娶了功高震主的元帅,既能削兵权又能全皇家体面——臣弟这招棋,是不是比昀帅的'地火龙'还妙?”
  景冥轻声道:“五弟这些年周旋朝堂,倒比朕更会揣摩人心了。”景禹闻言一怔,随即咧开嘴角:“皇姐若夸我,明日我便去太庙磕三个响头谢祖宗显灵!”
  “五弟……其实你……”
  “三姐,我无治国之才,但做个幌子……”他指尖划过昀佑批注的“粮道改线”,声音忽低,“至少能让这护国的利器,少挨几道明枪暗箭。”
  萧商突然轻笑出声,捡起景禹乱涂的奏折,在“苏瑾”名下添了道朱批:“户部尚书请求让他家儿子入宫侍奉,也收了,省得以后总找昀帅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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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上元灯节,宫中夜宴同饮,昀佑换了常服侍奉在景冥身侧。为表君王德惠四海,景冥需亲自走在朝臣中间,说上几句勉励的官话,然后听着他们喊“谢陛下隆恩。”
  景冥倚在紫檀案几旁,盯着案前那盏冷透的茶汤出神。
  “陛下若再叹气,臣可要怀疑这盏龙井是黄连熬的了。”昀佑跟景冥一样,嫌女装啰嗦,只喜欢男子打扮,与满殿绫罗形成微妙对峙。却又不似景冥高大,因此朝服、常服便都做得小些,也不似景冥容貌出挑,更显得她其貌不扬,像个成了精的地豆。
  景冥望着杯中涟漪轻声道:“三日前,宁国公献了夜明珠,据说是风轻帮着找的。连户部尚书也进献了一块浑然天成的奇石。”昀佑不懂石头,只知道那颗珠子,天下奇宝,放入室内犹如明月入堂。
  “宁国公世子萧商擅治水,《治水十策》当真是国宝。”昀佑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议政,“苏尚书家公子苏瑾温润如玉,跟他爹的性子是两路的,其母与陇西军素有嫌隙,联姻可解北境粮道之困。”她仰头饮尽杯中茶,喉间的苦涩蔓延至眼眶,“陛下慧眼独具......都是天赐良缘。”
  景冥将象牙箸拍在玛瑙碟上,震得盘中炙鹿肉轻颤:“昀佑!”
  “臣不善言辞,但萧家与五殿下的赤忱,臣心中敬重。”昀佑垂眸望着被震得发颤的碗盏:“冥,于公,皇夫早定则朝局稳。于私——”她手指理顺景冥绣着玄鸟纹的衣襟,“臣恨不得将八个字刻在太庙梁柱上。”
  “什么字?”
  “景冥昀佑,死生同衾。”
  阶下忽爆出喝彩声,原是西域进贡的焰火在夜空绽开金莲。明灭光影里,景冥猛地攥住昀佑手腕。
  “臣醉了。”昀佑笑着抽回手,将冰凉的酒樽贴上发烫的面颊,“陛下就当……”
  话没说完,昀佑嘴里便被景冥塞了一块荷花酥。
  “看来朕迟早选定这些各方势力满意、人品才华出众的世家公子了。”
  昀佑咽下糕点,一本正经:“没办法,臣也为了陛下拒绝好多个俊俏后生,有人嚷着不要名分只求当昀元帅的面首我都没答应……”
  景冥听着昀佑的调侃苦笑:“萧商以性命托付江山,景禹以荒唐掩藏锋芒……这般臣子,这般手足,朕终究是欠了他们。”昀佑默然握住她颤抖的指尖,任灯火将两人影子融作山河无声的轮廓。
  第15章
  御书房内龙涎香缭绕,景冥的指尖在密报边沿反复摩挲,帛书被捏出细密的褶皱。昀佑跪坐在案几旁研墨,余光瞥见帝王眉间深蹙的沟壑——自赐婚圣旨颁布后,景冥有三日未召她入宫,今天方才一见,见面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陛下若有烦忧,不妨直说。”昀佑搁下墨锭,只是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碰撞,也惊得景冥指尖一颤。
  帝王倏然抬眸,凤目中翻涌的情绪似要将人吞没,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不过琐事,你且安心备婚。”她抬手为昀佑理了理散落的鬓发。
  昀佑轻笑一声,忽然攥住景冥的手腕:“能让陛下辗转反侧之事,怎会是‘琐事’?”她贴近帝王耳畔调侃,“莫不是臣的嫁妆备得寒酸,惹陛下嫌弃了?”
  景冥喉头微动,未及开口,殿外忽传来内侍的声音。
  “陛下,苏瑾大人求见。”
  “传。”景冥坐直身体,昀佑起身欲退,却被景冥一把拽回座榻:“元帅乃国之柱石,何事听不得?”
  只见苏瑾捧着漆盒躬身而入,锦袍上沾着雪粒:“臣有要事禀奏!”他目光扫过案前交叠的衣袖,唇角平得有些刻意。
  “臣收到密保,中郎将徐淮指证,昀帅实为北狄王私生女,其血可解毒,便是北狄与南野巫族后裔的铁证,与此前陛下所得的密报完全吻合。此等谣传中伤昀帅,不可不理。”苏瑾展开染血的证词,声音温润一如往昔,“且有人指证,当年流民妇人难产而亡前,曾高呼狄王乳名,而玄元子用鹿腿换婴,实为狄人细作交接的暗号。”
  案几颤动,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密报,墨迹洇开“北狄血脉”四字,如毒蛇吐信——景冥好不容易瞒住昀佑的事,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苏瑾揭开。
  昀佑盯着证词上蜷曲的指印,忽觉寒意浸骨。幼时师父总说她命格带煞,如今想来,难道这“煞”,竟是烙在血脉里的原罪?
  “臣若说对此事毫不知情,陛下信吗?”她仰头望向景冥,眸中映出帝王紧绷的下颌线。
  景冥攥着朱笔的指节泛白,狼毫在奏折上拖出扭曲的红痕。她多想将人拥入怀中叱骂“荒唐”,可透过苏瑾的眼睛,景冥仿佛看见了苏炳仁阴鸷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提醒她,此刻稍露偏私,明日朝堂便会将“昏君庇奸”的骂名刻上史书,昀佑将永不能翻身。
  “此事……容朕斟酌。”帝王嗓音沙哑,仿佛从齿缝间挤出刀片。
  昀佑叩首,玉冠在金砖上磕出脆响,起身时,温柔的低语已经传至景冥心中:“陛下,对于昀佑,陛下做什么,都不用为难——”她抬起头,一如往常的轻笑,“哪怕陛下要剖了这残躯,看看里头有没有狄人的腥膻,臣都愿意亲手为陛下递刀。”
  景冥感觉到,在太庙自刺的三剑遗留的疼痛,如毒蛇一般再次爬遍全身。
  昀佑守礼退下,殿门轰然闭合,景冥分明看见一滴泪滑落。她盯着火盆中蜷缩的灰烬……
  景冥一掌拍裂了案角,凤眸中血丝迸现:“暗卫!”嘶哑的暴喝震得烛火摇晃。她看着昀佑离开的方向,死死攥住被茶水浸透的密报,“待此案尘埃落定——”冕旒垂珠随着胸膛剧烈起伏,在染血的“北狄血脉“四字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将徐淮的舌头给朕用铁钩穿了,悬在朱雀门上示众!”
  暴怒的景冥终于理解了,史书上那些暴君为何喜欢杀人,有时候,这君王做的,真不是一般的窝火。又一想昀佑那“罪魁祸首”一句分辨也没,任打认杀的样子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北狄血脉”,她昀佑若敢信,她景冥就敢把她拴成内宫的禁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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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傍晚,昀佑正独自跪在演武场擦拭长枪。枪尖映出她泛红的眼尾——自那日御书房听到惊天秘闻,整整七日,昀佑称病,没再入宫,也不曾早朝。最后一抹余晖湮灭时,掌印太监突然拦在廊下:“陛下请元帅戌时入宫对弈。”
  宫灯在穿堂风中摇曳,昀佑踏入寝殿便怔住了。十二扇鲛绡屏风后,景冥未着素日的常服,却穿着件妃色软烟罗逶迤及地,正在案前摆弄黑白玉棋。满室沉水香与梨花白的酒气,在自己踏入的一瞬间,还混了……迷情药?昀佑惊得不轻,直接后退半步:“陛下醉了?”
  “朕清醒得很。”景冥突然掷了棋谱,玉棋子叮叮当当滚落满地。景冥踏过冰凉的金砖逼近昀佑一把将她拉过来,腰间环佩擦过昀佑手边,“有本事七日不出帅府。怎么,外面有狼,不敢出门了?”
  昀佑被逼得抵在床柱上,未着铠甲的身体逐渐升温,被身后的冰凉的柱子磨得难受。她望着景冥将杯中之物饮尽,眼底跳动着暗火,忽然意识到这是帝王织就的网——这些天避而不见的冷漠,全都成了此刻瓮中捉鳖的铺垫。
  “臣不敢……”话音未落便被封住双唇,龙涎香混着琥珀光渡入口中。景冥的熟练挑开昀佑衣带,衣带所嵌黑曜石落地的声音让昀佑心慌意乱,一边的铜镜映着景冥交叠过来的身影,晃得昀佑睁不开眼睛。
  帷帐重重落下,帝王咬着她肩头旧疤轻笑:“朕倒不知道,‘护国元帅’胆子小得像北邙山的地鼠儿。”青丝铺满锦衾,昀佑的喘息带了明显的欲,“如何像旧时说的那样,掀了阎罗殿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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