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个忠肝义胆!”昀佑放声大笑,震得南野士卒热血沸腾,“但你可知道,那夜你醉酒写废的《出师表》,是姑奶奶替你誊抄递到御前的!”
  风轻眼底闪过一丝惊痛,却没有迟疑:“布坎水阵!”昀佑眼底掠过赞许——这阵,可是昀佑亲手教的,她等的就是此刻。
  长枪横扫荡开缺口,昀佑将风轻生擒阵前。万万没想到,风轻趁昀佑不备,从怀里掏出一个面罩,手下兵士人纷纷拿出弹弓,人手一个“鬼打嗝”投了过来。满地的毒雾中,风轻反手刺了昀佑一剑,逃了。
  昀佑恨恨的在马上喊:“下次别让我逮到你!”却在看不见的角度露出满意的笑容。
  宴席上,虬髯大汉的弯刀拍在案头,“将军神威!可惜让那容狗逃了。这杯‘百蛊酿’……”
  “当是昀某赔罪!”昀佑仰头饮尽。烈酒入喉刹那,她仿佛看见景冥立在容国城楼上,冕旒遮住了眼底水光。南疆的毒和背后的伤开始沸腾,她却笑得愈发张狂:“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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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轻此刻正在五十里外的山岗,握着昀佑刚刚塞给他的竹筒,筒内有南野蛊毒与解药以及南野军机布防,一边站着的,是之前被昀佑打晕扔在一山沟里的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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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野这边,巫医们却全扔了酒杯,围着“病入膏肓”的谋士,当招魂铃响到第九遍,她突然攥住领主手腕:“昀某不想再回伤心地,死后……请将昀某尸骨葬在……沧澜江边……”
  南野领主肠子快悔断了——白白毁了一枚好棋。
  丧钟撞破黎明,昀佑正在棺椁里数着打更声。桐油气味刺鼻,陪葬的密匣贴着心口发烫,里头装着南野与北狄往来的血契以及一些水和干粮。待到第七日迁坟,她震断棺钉跃入沧澜江,逆流游了十里,在约定渡口看见戴着斗笠的船夫。
  “昀帅好手段。”那船夫拱手行礼。随后,当初引她入南野“朝堂”的老者现身,递上交给景冥的密函,“南野七十六寨地形图,望我国君救南野子民,老朽代百姓谢过昀帅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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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的宫墙沾着白露,昀佑像片落叶飘进寝殿。她故意将蓑衣抖出泥点,赤足踩上景冥宫内的地毯:“陛下,臣把南野的月亮给您摘来了。”
  景冥从奏折堆里抬头,狼毫笔“啪嗒”掉在疆域图上。冕服广袖带翻青玉砚台,几乎是撞进昀佑怀中,双手抚上日思夜想的容颜:“……瘦了。”
  “南野的米里有砂石,比不得陛下的御膳房……”昀佑笑着,话未说完便被封住唇齿。景冥的吻带着药苦,指尖在她脊背鞭痕上游走,听见昀佑的轻笑,突然发狠:“还敢笑?”
  疼痛让昀佑瑟缩,却将人搂得更紧:“陛下可知,南野巫医说臣这伤要人日日揉药?”她故意贴耳低语,“得是手软心热的美人……”
  “都这样了还不安分,朕便成全你。”景冥拦腰抱起昀佑,“眼前这‘美人’,想揉的可不止是药……”
  女子的芬芳缠绕交错,不知多久,云收雨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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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昀佑伏在御案旁的矮几上勾画阵图。景冥执梳为她通发。
  “臣偷换了南野秘药与蛊毒,现在南野一半巫医都是我们的人。”
  景冥将白玉梳扔在妆台上:“待朕肃清南野之日,便是他们出头为国尽忠之时。”
  早朝钟响前,昀佑为景冥戴好冕冠。十二旒玉珠遮住女帝泛红的眼尾,却掩不住她摩挲刀柄的小动作。
  “陛下可知,南野人怎么骂您?”昀佑系着蹀躞带,“说您暴虐无道,连看家的狗都打杀。”
  景冥笑着,不以为意:“那爱卿是如何回敬的?”
  “臣说……”昀佑突然将人抵在屏风上,品尝了景冥唇齿间晨茶的芬芳,“暴君榻前,当然得有恶犬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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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轻站在军营,指尖抚过南野军报的蜡封印记。月光透过窗子,在“沧澜江水道图”上切出细碎的光斑,上面有昀佑用暗语标注的伏击点。
  南野的蛊虫还在琉璃瓶里蠕动,他摸出昀佑塞给他的竹筒,内壁画着简易地图,某个山坳处标着歪扭的狐狸头,正是南野领主私宅的标记。
  “风都尉,兵部催要军备账目。”小卒捧着文书探头,却见向来温吞的校尉突然撕下一页空白公文,就着篝火灰烬给景禹写了封信。
  更漏声漫过三刻,他摸出袖中半块硬如石块的桂花糕——那是昀佑塞给他的“战备干粮”。如今碎渣落在《皇族婚仪典》的条目上,竟像极了占卜的卦象。
  他望着北斗星下连绵的军帐,忽然希望自己永远看不懂那些灯影里的交易。而千里之外的景冥正展开萧商递上的《治水十策》,折角处“联姻固本”四字被烛泪晕开,像道逐渐凝固的血痕。
  第14章
  这一日的早朝很是不快。下朝后,昀佑伏在御书房一角,看着景冥批阅奏折的侧影在窗纱上摇曳,脚边散落着数十封求娶护国元帅昀佑,以及请景冥早立皇夫的折子,朱批“荒谬”二字力透纸背。
  “陛下又拿折子撒气?”昀佑笑着摸出个银药瓶:“南野圣女的败火丹,陛下要不要尝尝?”话音未落额角便挨了一记,景冥又抄起的《容史·后妃传》堪堪擦过她耳畔,书页间还夹着礼部催选皇夫的折子。
  “明日便叫钦天监合你我的八字。”景冥指尖点在折子朱批处,凤眸却映着昀佑,“左右那些阁老日日念叨‘凤栖梧桐’,不如……”
  “臣没意见。”昀佑截住话头,“可是咱们两个女子也生不出储君啊。”景冥倏地按住她手腕,五指将昀佑的手腕抓出红印:“你当真是块捂不热的铁石?”
  “陛下不也是?”昀佑望着窗棂外斑驳的日影,“如今您坐拥九州,臣掌全国兵马,容国要的可不是深宫怨偶。”
  更漏声声催人,景冥忽然卸了帝冠掷在地上。青丝如瀑泻下,她抓紧昀佑的肩头,慢慢启齿:“若我……”
  昀佑的唇舌截住未尽之语,掌心覆住女帝微颤的眼睫。她任景冥将重量全然交付,听着怀中呼吸渐沉。
  案头放着景冥未写完的《罪己诏》,“退位”“无德”等字眼刺痛了昀佑的眼睛,那上面朱砂勾勒的“情”字,正被夜风卷落的烛泪慢慢洇开。
  昀佑将《罪己诏》凑上烛火,付之一炬。
  “景冥,你我早已自甘戴上镣铐,若困在宫阙深处早该生锈了。可这情意偏生在枷锁里疯长,早已铸成比江山更重的分量。”她将女帝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即便山河压得骨血生疼,我们陪在彼此身边,便是救赎。”
  景冥迟疑了一下,将昀佑揽在怀中,手指拆散昀佑的发髻,穿过流水般的青丝。寝殿塌上,一滴又一滴的温热自景冥眼中撒遍昀佑周身——刑场的鞭杖,北邙山的箭,南野的毒痕,全身的伤疤被帝王泪一寸寸浸透,明明彼此是暖的,整个皇城,却萦绕着刻骨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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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时日之后,景冥正在案头审视一份名单。
  “陛下,宁国公世子求见。”老太监话音未落,萧商已掀帘而入,孔雀翎大氅扫落一地晨露。他指尖夹着风轻的密函,素白信笺上“沧澜江之功,宜换一道恩旨”,边角还沾着昀佑常用的金疮药味。景冥抬眼便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当年沧澜江内段决堤,这文弱公子抱着沙袋朝她喊“臣死不足惜”时就是这样笑的。
  “世子来得巧。”景冥推开案头堆积如山的《选秀名录》,狼毫笔尖悬在“萧商”二字上方,“礼部说宁国公府百年清誉,最宜入主中宫。朕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朕不勉强……”
  没等景冥说完,萧商抢过话头:“看来,陛下也不嫌弃臣愚钝、许臣‘正位中宫’了。”萧商说完,微笑着将风轻的密函放到景冥案头,广袖轻振,半枚玉珏“当啷”落在奏折堆里:金丝缠裹的玉片内侧,微雕着景冥与昀佑并辔春猎的画面——那是他三年前亲手刻的贺礼。
  “臣今日来本是与陛下分析利害的,结果,看来陛下与臣英雄所见略同。”他忽然单膝跪地,指尖划过玉珏上昀佑飞扬的马尾,“陛下肯赐萧家一个忠名,臣愿还陛下一个清净。”
  景冥的笔尖顿了许久。萧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臣知陛下案头永远摆着两盏茶,一盏龙井,一盏鹰嘴梅……”他抬眸时,眼底映出景冥骤然绷紧的指尖,“臣只求做个端茶递水的摆设。”
  殿外忽起喧哗,五王爷景禹拎着个食盒撞进来,糖蒸酥酪的甜香瞬间冲淡满室沉水香。“皇姐尝尝新厨子的手艺!”他笑嘻嘻挤到案前,袖口沾着面粉,俨然刚从御膳房溜出来,“礼部那群老头子又在殿外哭呢,说陛下迟迟不选皇夫有违......”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那玉珏微雕,突然抚掌大笑:“妙啊!萧世子这手艺,改日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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