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昀佑略想了想:“末将观察过,北狄人擅长骑射,机动性强,速度快,此地正是他们的优势所在。而他们速度快的原因,一因马匹精良,二因身强体健,若将这两样在此处破坏掉,便可事半功倍……”
  “如何破坏?”景冥的目光紧盯着昀佑,营帐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昀佑半晌默然,直到景冥公主几乎要昀佑“不必勉强”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有办法了!”
  昀佑迅速在地图上作标,着人在一些藏不住人但是藏得住物件的灌木丛里下了马绊子,又遣了一队人马去找一种蘑菇。
  景冥面露疑惑:“马绊子我能理解,可这蘑菇……有何用处?“
  昀佑嘿嘿一笑:“殿下等着看就是了。”
  那夜,昀佑的马绊子将北狄头阵马匹绊翻在地,继而后续部众人仰马翻,给北狄军做了第一次“降速”;令人找的,是北境多生的瘴烟菇,百姓称之为“鬼打嗝”,砸开之后能喷出烟雾一样的种子,令人腹痛腿软却不致命,一颗便能殃及十数人。
  “放!”
  昀佑一声令下,三百支裹着菌菇的弩箭撕裂夜幕。爆裂声此起彼伏,紫雾如妖魅缠上狄人铁甲。没被马绊子绊倒的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将背上骑士甩进混着孢子的泥沼。趁着北狄军慌乱,昀佑杀入阵前,生擒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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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功宴的篝火映红了北境的半边天。昀佑抱膝坐在粮车顶,看着火星飞的满天都是。
  “躲在这儿数星星?”景冥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景冥公主未着铠甲,妃色常服外随意披着银狐氅,只用玉冠束了个四方半髻,像是从哪个世家宴席溜出来的贵公子。
  昀佑晃了晃手中的水囊:“以茶代酒,醒着神好守夜。”
  “煞风景。”景冥足尖轻点,眨眼已落在她身侧。氅衣带着初雪的凉意,却遮不住袖中透出的暖香。她夺过水囊饮了一口,黛眉顿时蹙起:“黄连茶?”
  “提神的。”昀佑笑着去抢,却被景冥抬手举高。拉扯间景冥氅衣滑落,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脖颈。
  闹了一阵,两人一起坐在那里,望着下面痛饮的将士们把酒碗撞得叮当响。
  景冥抚上昀佑的脊背,最终停在某个旧伤疤上:“三年前的杖刑,可还疼?”
  昀佑想起那些渗血的夜晚,总有人往她帐中扔金疮药。瓷瓶明明是温的,在掌心像团烧了整宿的炭火。
  “公主现在问这个,莫不是要补上那第二十杖?”
  低笑声震得昀佑耳廓发烫。
  “北狄皇属军半月后要换防,是战力最为薄弱的时刻。”景冥的语气像在讨论明日菜色,“给你三千骑,敢不敢端了他们的窝?”
  昀佑忽然翻身跃下粮车。她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抬头时眼底跳动着篝火的光:“三千骑出征,三千骑还朝。至于末将……”她摸着心口轻笑,“阎罗殿前走一遭,也要爬回来向殿下讨赏。”
  景冥的笑颜还凝在唇边,突然视线模糊,脑子里一片混沌,整个人径直从粮车顶滚落下来。昀佑吓了一跳,忙抢过去接住,景冥踉跄着扶住车辆边缘,眼前的昀佑碎成雪花。
  “殿下?!”
  昀佑抱着突然不省人事的景冥,才发现景冥后颈泛着青紫纹路。前日断龙坡下铁蒺藜的毒液,顺着手指沿着经脉,在景冥脖颈处绽出蛛网般的青痕。
  “军医!取蛇衔草来!“昀佑嘶吼,怀中的躯体越来越冷,仿佛抱着块渐渐沉入冰湖的玄铁。
  白发苍苍的老医正颤巍巍切开伤处,脓血溅了出来。“是锁魂散……”他举着泛蓝的银针摇头,“此毒遇热则焚,除非找到下毒者本命蛊……”
  “肯定来不及了啊!”昀佑大声喝断军医,“没有别的方法?”
  “普通解毒药肯定不行,可烈性的解毒药……”
  烈性解毒药……记忆如惊雷劈开混沌——那年玄元门的雪夜,她捡回一只奄奄一息的虎仔,那虎仔不知误食了什么,舌头上长满了黑纹,迷迷糊糊舔舐她掌心伤口之后,竟慢慢有了精神,师父将龟甲掷入丹炉大笑:“妙哉!这小十八的血竟化了的剧毒!”
  那虎仔舌头上的纹路,跟景冥身上的一模一样。
  昀佑扯开护腕,残月匕在腕间划开一道血痕,下手之狠险些割断经脉。血腥气在浓重的药香里撕开一道裂缝,她捏开景冥紧闭的牙关,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她苍白的唇纹渗进去。
  “殿下会冷的。”昀佑将人紧紧裹进大氅,“当年殿下说铁钉钉进冻土会钻心痛,如今这滋味……”温热血珠滴在景冥眼睫上,凝成冰晶,“该让我来尝了。”
  第二日破晓,景冥心口的黑纹退至肩胛。昀佑盯着自己的腕脉,割开有一道血口,放了一碗血混进汤药。
  第三日风雪骤停时,景冥的指尖动了动。昀佑慌忙藏起缠着纱布的手腕,却被一把攥住。“虎仔……”景冥似乎因为昀佑的血与她梦境相连,沙哑的嗓音带着梦呓般的恍惚,“那年你救的小兽……舔的是北狄人丢下的药囊……”
  昀佑正要抽手,却被按在跳动的心口。景冥身上的毒痕已退化作点点朱砂痣。晨光穿透帐隙,在两人的发丝间镀上金边。
  “本宫身体已经无碍,咱们该去跟北狄讨账了。”
  第6章
  寒月如钩,悬在北邙山嶙峋的峰尖上。昀佑的玄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眼睫凝结的冰晶偶尔折射出冷光——这是北狄军营附近,昀佑正伏在雪窝里数着狄军火把。
  “将军,北邙山坳的硫磺埋妥了。”副将递来一捆草团。昀佑将草团揉开,取出藏着的密信,“北邙山,死亡谷,引东风。”
  粮草车忽起骚动。昀佑眯眼望去,几个披着狼皮的身影正将成捆箭矢搬向侧翼——箭杆末端的尾翼,竟跟容国军械监的制法一样。当狄军前锋营开始拆卸鹿砦,昀佑的箭尖挑起块火石,精准射向辎重车的草料堆。冲天火光中,三千轻骑如饿狼扑入营地,专挑披金戴银穿织着锦的狄人贵族砍杀。
  昀佑的剑锋割开某个狄人贵族的兽皮外衣,金线内衬是景泰府内造织锦的纹样——二皇子景泰,当真将淬毒的匕首抵在了亲妹妹的后心。
  惨嚎声惊动二十里外的皇属军,追兵铁蹄震落山崖积雪,昀佑把狄人贵族带血的金冠,扣在一个草编的歪嘴王八头上,然后领着全军大喊了一声:
  “北狄皇属军算个屁!”
  喊声刚落,昀佑一声令:“撤!”便引着暴怒的追兵奔向死亡谷。北邙山口的枯树上,景冥亲手系的布条正在风中狂舞。
  山道愈窄,狄军阵型渐乱。眼看先头部队踏入雷火区,崖顶适时滚落无数酒坛。
  “点火!”她嘶声怒吼,结果本该炸响的雷火毫无动静。此时,狄军阵中突然竖起南野部族的苍鹰旗,埋伏的容国将士竟被反围在山腰。
  景冥在劈开箭雨,望见巫师正在崖顶跳祭舞,北狄兵趁机反杀,立刻策马前去救援。昀佑心中一惊——是“噬魂阵”,看来,北狄和南野早已有人“牵线搭桥”。
  峡谷成了屠杀场,两侧山壁凿满弩机孔,谷底铺着浸透烈酒的枯藤,景冥若来,只不过徒填了这阵坑。昀佑突然将手指伸进口中,尖利的哨音冲出死亡谷,景冥收到暗示,收住马蹄。随后昀佑夺过鼓槌,敲出三急两缓的号令。原本慌乱的容军立刻变阵,以盾为墙向崖壁贴靠,缓缓向外移动。
  昀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死亡谷林立的山石隐隐流动的风,正在组成一个“巽”。脑海里迅速回忆玄元门学过的通用破阵法——巽下断,阴深入阳下,无孔不入。
  想到此处,她单骑冲向弩机最密集的东侧山崖,残月匕在石壁上刮出刺耳鸣响:
  “景冥!巽位三丈!”
  一支箭应声而至,精准射断悬吊巨石的铁索。坍塌的山体堵死弩机孔,昀佑冷冷的看着周围形成的山蹇,北狄皇属大军被自己的机关困在山涧。
  突破阵眼示意景冥破阵那一刻,昀佑便知道已来不及脱身,此时它任凭自己暴露在的箭雨中,朝着景冥勾起嘴角,尝到满口腥甜。坠入黑暗前,最后记得的是甲胄晃动的清响,以及景冥攀着老藤荡过绝壁,最后是由远及近惊怒的咒骂:“昀佑你这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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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炉腾起的青烟在帐顶盘旋,将空气滤成朦胧的纱帐。昀佑最先感知到的是咽喉间黏稠的血腥气。她试图转头,却被温热的掌心轻轻托住后脑。
  “别动。”
  沙哑的嗓音让昀佑想努力看清楚——她从未听过景冥这般破碎的声线,公主到底怎么了?视线逐渐清晰,映出公主散落的发丝,朴素的玄色常服,以及眼下泛着的黛青,烛光在她眼底凝成破碎的琥珀。
  “军……”景冥甫一开口便呛咳起来,喉间腥甜被她生生咽下,“军医!”
  帐外立即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昀佑焦急地翕动嘴唇,却只发出气音。景冥突然将她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衣料传来急促的心跳:“本宫没事,北狄王旗已折,三千骑归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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