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昀佑终于一声冷笑,挥枪近身,三五下将那男兵的衣襟挑成了对开,染着汗臭的里衣“唰”地敞开,露出颤巍巍的肚腩。
校场瞬间炸开沸反盈天的喝彩。
另两个十夫长刚拔出佩刀,就见昀佑旋身掠过,腰带应声而断。两个汉子慌忙提住裤腰,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群兵痞见昀佑动了手,纷纷上前准备施暴。
“你们几个别动!”
眼见要变成集体斗殴,昀佑大声喝止自己的几名兵士,独自在十数人之间周旋往返。
“凭你们这臭嘴——”昀佑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得双膝跪地,“也配提景冥公主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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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门望楼上,景冥捏碎了手中的土块。
“殿下,”副将小心提醒,“是否要……”
“急什么。”公主倚着箭垛轻笑,玄色绣金的披风在沙尘中烈烈如旗,“且再看看这小豹子,利爪还没露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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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佑虽比一般女子强壮些,但毕竟不似男子,景冥望着校场中央那道小巧灵动的身影正拎着一十夫长的耳朵训话,周遭已经多出十几个赤条条的汉子捂裆跪地,活像褪了毛的猪崽。
“若不是军中禁止私斗,碎的便是你们的皮!”昀佑回手收了刀锋,满意的看着三个十夫长脸上羞愤的神色。“这是给你们的警告,以后别来惹我!”
扬长而去。
“传令!”景冥忽然甩开披风,“让昀佑来帅帐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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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内沉香袅袅,昀佑单膝跪地。
“军中禁止私斗。”景冥笔尖悬在军报某处,束发金冠纹丝未动,“本月第三起械斗,两次涉及你麾下兵士——自己说,该当何罪?”
“末将熟知军法,自然不会明知故犯。因此末将之罪,还请殿下明示。”
“十夫长王猛衣襟开裂,李四钱五当众失了裤子——”景冥抬眸,目光似淬火钢针,“你当本宫的玄武营是勾栏瓦舍?”
“回殿下,是大家仰慕末将女红。”昀佑抬头,歪了歪脑袋,“非要末将帮忙改裤腰。”
景冥差点笑场,强绷着脸:“你现在是十夫长,你手下人又肯护着你,你怎的不让他们替你出头?”
“昀佑身为十夫长,怎可让他们为我一人乱了军中风纪。”
昀佑脊背绷紧,余光瞥见案角压着份沾满黄沙的密报,赫然露出“黑风寨余党”几个字:“不过末将昨日带人剿匪时,确实缴获三袋狄人箭簇。”
“本宫问的是校场之事。”景冥冷笑,抽开案下暗格。染血的破碎衣料哗啦倾泻,每片布帛都钉着张罪状:猥亵同袍、克扣军饷、通敌疑云......最上方正是王猛衣襟残片,内侧赫然缝着北狄狼头图腾。
“你倒是能说会道。”景冥指尖抚过狼毫笔杆的裂痕——那是三日前被毒镖击中的旧伤,“或者说,你故意激他们动手,就为扯碎这些衣裳?”
昀佑忽然仰头,眸光清亮如出鞘匕首:“殿下既然早将密探安插在伙房,何必等他们骂您七次‘牝鸡司晨’才收网?”她指向景冥战靴边缘的泥点,“而且您寅时便潜伏校场,却等到末将扒光那群人的裤子才现身——“
狼毫破空而至,昀佑偏头时嗅到墨香里混着金疮药味。笔杆深嵌立柱的裂痕,与三日前流寇弩箭的射入角度分毫不差。
“既肃清内鬼,又试出新兵忠诚。”景冥终于抚掌大笑,“好个一石二鸟。”
“殿下漏说一桩。”昀佑握住腰间“碎月”,匕身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那些被当众羞辱的兵痞,今夜定会冒险与狄人联络——”她指尖划过匕首吞口处新添的凹槽,“末将赌他们的暗桩,近日必有动作。”
残阳透过帐缝,景冥甩出块腰牌砸在昀佑膝前,“即日起,你就是北境百夫长。本宫给你七天时间,若找不出真正的通敌者......”
“末将的脑袋正好给您试新弩。”昀佑捡起腰牌。
帐帘落下,景冥摩挲着狼毫笔杆的裂痕轻笑。那小豹子故意露出袖口伤布,实则遮掩了指间墨渍——她今晨分明潜进帅帐,早看过暗格里的罪证,还偏偏带出了幌子。
而昀佑踏着暮鼓把玩怀中腰牌,鼻子分辨出轻微的铁锈味——公主今早亲手处决的部分内奸,怕是已埋在黑松林那歪脖子树下了。
第5章
北境某戍地,昀佑伏在瞭望塔的阴影里,指尖捻起一撮新翻的浮土。月光下,三辆满载蟒竹的牛车正碾过龟裂的官道,为首的正是被有意放出去的逃兵——十夫长王猛,随后,车辙印在鹰嘴崖下诡异地消失了。
“第七批。”她咬开炭笔在羊皮卷上画叉,墨迹顺着地图上蜿蜒的红线延伸——那些消失的蟒竹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位:断龙坡。
副将风轻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冷气:“这坡后是飞虎涧,涧底藏着三条暗河......”
“暗河直通关隘粮仓。”昀佑将炭笔狠狠戳在舆图上,“有人在挖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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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帅帐仍亮着烛火。景冥披着银狐大氅站在沙盘前,狼毫笔正点着北邙山至鹰嘴崖的布防,忽听帐外传来甲胄铿锵之声。
“末将求见。”
“进。”
昀佑挟着寒气入帐,发间还沾着夜露。
“昨夜截获的商队,护卫靴底都沾着断龙坡特有的赤土。”
景冥忽然抬眸:“你如何断定是地道?”
“三日前暴雨,”昀佑抽刀在沙盘划出沟壑,“鹰嘴崖西侧出现地陷,露出半截蟒竹支架。”刀尖挑起砂砾洒落,“从断龙坡连鹰嘴崖这种搭法,是北狄工兵营独有的‘地龙翻身’之术。”
景冥凝视沙盘上那道刀痕——十岁那年,北狄细作用同样的手法险些炸毁一座粮仓。
“带路。”公主突然抓起佩剑,“本宫要亲眼看看这条‘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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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龙坡下,新翻的土堆散发着腥气。景冥俯身抓起一把赤黏土,忽觉指腹刺痛——土中竟混着淬毒的蒺藜。
“当心!”昀佑猛然拽开公主,反手掷出匕首。暗处袭来的弩箭被凌空斩断,箭簇上幽蓝的毒光映出她眼底寒意:“果然有哨兵。”
“你早知此处凶险。”公主忽然扣住她手腕,“为何还要跟来?”
昀佑垂眸轻笑:“末将的命,换不起殿下的安危。只是不知是谁泄了殿下的布防。”
景冥沉思……就在前几天,景泰以“为三妹分忧”为名,调走了几名兵士——景泰当真糊涂至此,为了与自己争储不惜卖国?
“我知道了。”不管怎样,要试一试。
当初为保军机不泄,景冥将所有暗哨分开排布,各个暗哨之间负责的兵士都各不牵连,景冥根据被景泰抽调走的那几个兵士所负责管辖的区域顺藤摸瓜,结果就是每个区域都被接入了“地龙”,一查一个准,想不怀疑景泰都难。
但是,急功近利的景泰没想过,景冥亲自布的局,自己怎能不留后手?不到一个晚上,景冥带着昀佑,以雷霆手段铲了那几个被景泰收买的兵士,一时间血染鹰嘴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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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途中,景冥感受着后面那人绵长的气息,忽问:“你的纵地术师承何人?”
“也是玄元门。”
“父母呢?”
马匹忽然嘶鸣。昀佑勒紧缰绳,月光将她侧脸镀成冷玉:“听师父说的,家母是永兴三十三年的流民,难产死了,襁褓中的我被捡了去卖做‘菜人’。”她指尖抚过腰间水囊,“师父用一条鹿腿换了我,取名‘昀佑’,说是‘昀罩四海,天佑苍生’。”
景冥的缰绳险些脱手——父皇书房里有幅《流民图》,画中饿殍枕藉的惨状,竟不及此刻耳边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
“昀佑,步伐再快些。”公主突然回头,“尽早走到本宫身边。”
有些光芒,越是照进暗处,越是灼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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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边塞朔风的催化下辛如烈酒,厚重又绵长。从军三年的昀佑系着昭武校尉的犀角腰牌踏入帅帐,帐中老将们的私语声像被刀斩断般骤然沉寂。她目不斜视地单膝点地,甲胄碰撞声清越如金石:“末将昀佑,参见殿下。”
景冥从战图前转过身来,指尖还架着朱砂笔。青丝尽数绾进紫金冠,唯有耳后一缕碎发随风轻拂面颊——那是几天前与昀佑比试时被削断的。
“来得正好。”景冥随手将朱笔掷入笔洗,“来看看你的功课。”她屈指叩在一幅战图的某处,上面还留着道三年前的指甲划痕。
那个被朱砂圈住的隘口,正是昀佑初遇景冥时采撷马齿苋的荒坡,也是刚刚才被拔了地道的断龙坡。她伸手按住战图边缘,手中的薄茧与景冥的指节相触。
“断龙坡多灌木丛,不利于兵士埋伏,战马奔跑却不受阻碍。若在此处设防,你有何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