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37节
那么冷血残暴的人居然也会有隐匿于心的阴私偏爱。
海盗砍他一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弟弟掉几滴眼泪却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汪阳大着胆子和他聊天,慢慢知道了他的过往,才明白他不是冷血,只是麻木。
太小的年纪就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才会在面对鲜血和死亡时波澜不惊,因为他经历过的事比鲜血和死亡还要恐怖百倍千倍。
人命于他如果是草芥,那他自己就是最低贱的一株,从出生起就挣扎在烂泥里,风吹日晒,刀割斧砍,大雪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枝叶上,太阳从不高照,黎明连接黑夜。
可如果把他紧紧缠绕的破碎的叶片剥开,会发现心脏里面藏着个如珠如宝的小孩。
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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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
余醉从病房里走出来,眼角、脖子和衣袖上,全都是溅上去的血点。
汪阳纳闷:“怎么搞成这样?”
“刀不好使。”
他淡淡地说了句,脱下弄脏的外套扔地上,只穿着件白毛衣走进黑夜。
山里的夜幕是灰蓝色的,天空还在落雪,周围安静得能听到风声,背后的医院大楼只有一个窗口亮着孱弱的灯,黑色大g沉默地卧在风中。
余醉倦怠地倚在车前,额前潮湿的黑发往下滴答血珠,苍白的脸庞显出几分鬼气。
他抬手将头发拢到脑后,额头干净了手指又染红一片,低声骂了句“操”,从烟盒里叼出根烟。
短时间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烦躁失控,必须做点什么逼自己平静下来,不然李哥就得再死一遍。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抽烟。
不是尼古丁,而是弟弟给做的茶叶烟丝。
混着薄荷叶的苦茶味吸入进肺,淡绿色的烟雾从他两片殷红的唇中慢慢溢散,随风飘进隆冬的夜里,他仰起头,看到漫天白雪如繁星般砸向自己。
忽然想起以前带过几天的小孩儿。
朋友的儿子,长相记不清了,就记得小名叫雪球,朋友有事,让他帮忙照顾两天。
陈乐酩不知道从哪听的谣言说余醉要收养他,跑来和他对质。
“你要再养一个孩子吗?”
“我爱上你让你失望了吗?”
“收养他然后呢?把他带进我们家,把你给我的一切都分给他一半?甚至更多?”
他说这话时人在打颤,脸上、眼睛里、嘴唇上全都是泪,整个人都因为巨大的不敢置信而发抖。
“你想我死是吗!”
杯子“啪”一下摔在墙上,反弹回来的碎片溅了他一脸。
鲜血从额头流下来,进到眼睛里,那双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哥哥的眼睛,此刻像被割碎了一般。
愤怒、可笑、崩溃、绝望,一连串情绪在他眼底像无声默剧似的轮番上演,最后统统化成无助:“我求求你好吗……”
“求求你,我不追了……”
他声音嘶哑,语不成调,抓着哥哥的手跪在他面前:“我不爱了,我不敢了,求求你别这样……我受不了,我会杀了他的……”
余醉一言不发,就那么冷眼看着他,看他抓着自己的裤管,看他在脚边蜷缩成一团,看他伶仃的肩膀那么可怜地哭颤着,就像只被赶出家门后在垃圾桶里躲雨的小犬。
“我真该给你一巴掌。”
他这样说着却把陈乐酩抱起来,四目相对时他的眼底同样潮湿:“你觉得我会再养一个孩子?”
人无语到极点时反而是平静的。
“我去哪养?你生一个给我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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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巴掌最终还是落在了陈乐酩身上。
只不过打的不是脸。
余醉拿完医药箱回来,看到他自己缩在墙角面壁罚站。
“没让你站,滚过来。”
陈乐酩鬼鬼祟祟地往后瞟他,脸上的伤还在滴血呢:“我误会哥哥了,我该站一下……”
余醉不吃这套,把他扯回来,面对面抱在腿上,给他的伤口上药。
“为什么会以为我要养他?”
“小时候给你切的到底是瘤子还是脑子?”
“公司的人说的啊,我本来不信,但回家就看到哥把他叫进浴室,要给他洗澡……”陈乐酩低着脑袋,又怂又气地嘀咕,“我还不够你洗的吗?干什么给他洗……”
“我给他洗个屁,他往你给我画的画上撒尿,我让他滚去浴室反省。”
陈乐酩猛地扬起头来,闹个大红脸,“……对不起,哥哥。”
余醉没搭理他:“误会多久了?”
“一天了。”
几乎是话刚出口的瞬间,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就狠狠甩到身上。
陈乐酩瞳孔骤缩,不敢置信,直到火辣辣的痛感从臀尖传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误会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余醉下颌紧绷,面色铁青,气得都想把他给嚼碎咽了:“心里有委屈不会和我说?用得着你可怜巴巴地憋一整天?我把你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又一巴掌落下,直接甩在刚打过的地方。
“唔——”陈乐酩疼得哆嗦,湿漉漉的脸颊通红一片,泪水不要钱地往外涌还不敢哭出声,双手撑在哥哥肩头,呜呜咽咽地小声叫唤。
“我以为你生气了,失望了,不想再要我了……”
不要作为爱人的他,也不要作为弟弟的他,那对陈乐酩来说,和死亡没两样。
余醉心口生疼,侧头深呼吸时一滴泪从眼里滑出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啊?”
他把弟弟按进怀里,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宽厚的手掌一下下拍着弟弟的后背。
低低沉沉的声音,像烈酒灌进心腔。
“kitty,我以为你明白,我是为你活着的。”
“没人在我这能越过你去,我给你的东西,就算你不要了,它也是你的。”
怀里的孩子一僵,慢吞吞地抬起脸,濡湿的眼睫先是茫然地扑棱两下,而后眼睛一闭,大股大股的泪水随着哭嚎声滚出眼眶。
那些泪像一场暴雪,淹没了余醉血迹斑斑的骨头,在他的胸腔里响起一记震耳欲聋的哑雷。
他迟钝而清晰地意识到——
人有千百种死法,每一种都痛苦绵长又不干脆,甚至被砍下头颅后还有十秒钟的意识。但陈乐酩失去他的那一个瞬间,就会立刻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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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的震动声贴着大腿响起来。
雪势渐大,山风凛冽。
余醉从往事中回神,拿出手机一看,是【∧∧】发来的语音通话,接听放到耳边。
“是哥哥吗!”
“还能有谁。”
“嘿嘿,哥哥好。”
“小咪好,怎么还不睡?”
陈乐酩声音有些哑但很甜:“我想哥哥了,哥哥在干嘛?”
“在想小咪。”做的坏事。
“真的吗!”他高兴得呜呜叫唤,叫唤完又挺腼腆地笑了一下,特别正式地宣布:“哥哥,我遇到喜欢的人了。”
“恭喜,要追吗?”
“当然!但我不太会追,求了人家教我。”
“小废物。”余醉侧头吸了口烟。
“哥要不要教我?”
“不教,教你追人是不是还得教你洞房?”
“不用不用。”他臊得声音都小了点,“洞房我还是会的……我会非常努力!”
毕竟余老板的性功能好像有点问题。
余醉把烟熄了,坐进车里,远远地望着月亮落在雪地上的清辉。
“kitty,如果追到最后他都不和你在一起怎么办?”
陈乐酩一怔,萎蔫良久,从喉咙里挤出沮丧的一声:“不在一起就算了呗,总不能强求吧。”
“他和我在一起我就对他好,不和我在一起我也希望他好,总之就是想他好。”
余醉心道听你放屁。
嘴上却说:“嗯,真是个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失忆的乖小猫:哥幸福就好,我不强求。
恢复记忆的男鬼小猫:我哥和谁在一起才会幸福,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