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36节
知道他舍不得,知道他学费还没交,知道现在气氛正好他肯定想和自己多呆一会儿。
“哪天全天没课?”他把陈乐酩的外套展开,披在背上,让他把手伸进衣袖。
“周五,你有安排?”
“嗯,带你去玩。”
“可是我也有安排。”
“那就听你安排。”
陈乐酩脸上红晕未消,一副没得到满足的样子看着他:“我有报一个钓鱼社团,说是周五出海夜钓,每个人都可以带一个家、不是,朋友,我想邀请你,好吗?”
“好。”余醉侧头贴贴他的脸,“学费下次再交,我让人送你回去。”
“知道了。”他很自然地仰起头,让余醉帮他把外套拉链拉到顶。
余醉拉着他的手腕往外走,到门口时汪阳正抬脚要踹,看到他俩出来一个白眼翻到后脚跟:“还能出来啊,我当你俩连着呢。”
余醉没理他,让站在楼道口的一个保镖过来,对陈乐酩说:“这个点不好打车,我让他送你回去,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陈乐酩点点头,跟保镖走了。
“人死了?”余醉望着弟弟离开的背影,话却是对汪阳说的。
汪阳冷笑:“医生说就这一会儿的事,姓李的叔伯兄弟来了,估计是想分一杯羹。”
“不用管,别让他们上楼。”
“要是他们非得闯呢?”
“那就把车从他们脑袋上开过去。”
话音刚落陈乐酩就扭过头来,余醉眉眼间的戾气顿消:“怎么了?”
“你的打火机。”他晃晃手里的东西,刚才点蜡烛时顺手揣口袋里了。
余醉径直朝他走过去,接过打火机,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肚子上。
陈乐酩身上鼓蓬蓬的面包服登时凹进去一大块,还发出皮球泄气的声音。
他没憋住笑出声:“你都把我拍扁了。”
“心情好点了?”
“……”陈乐酩一愣,原来余醉看出来他很失落,斜眼望天小声嘟囔:“本来也没不好,我也不是很想接、咳……交学费。”
“是吗?”余醉蹲下去帮他把短袜拉上来一点,“我还挺想的。”
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挺想接吻的。”
陈乐酩疯掉了。
心脏砰砰撞击胸腔。
走廊里狭窄昏暗,楼下舞池响声震天,他看到余醉站在光影里,那么完美那么性感的脸,对他轻声道:“回去换条长点的裤子,你长个子了。”
-
两辆黑色大g背靠背停在酒吧后巷。
陈乐酩和保镖先下去,坐进车里快要发动时才看到余醉从二楼小门出来。
他下楼时风吹动路灯下的香樟树,斑驳树影洒下来如浮光掠影般在他衣摆上翩翩滑过。
马上要看到脸的时候,陈乐酩把头缩回车里,反手在自己后颈轻轻掐了一下。
没有茧,掌心柔软温热。
和刚才闪过的画面中那只手截然不同。
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后视镜,巴掌大的镜片里闯进余醉的背影。
他越走越远,影子越拖越长。
陈乐酩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漆漆的眼珠,嘴角带着笑意。
余醉坐上和他反方向的车,从灯红酒绿的街区一路风驰电掣开到某家私人医院门口。
这家医院开在郊区,三面环山,剩下那面正对着墓园。
整栋大楼只有一间病房亮着,整个医院也只“服务”那一位病人。
余醉从车上下来时风已经停了,路上躺着一层柳絮般翻飞的雪。
皮鞋踩在雪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脚印,他和汪阳走进医院,坐电梯直达三楼。
楼道尽头亮着灯的病房,门口站着两排保镖,见余醉过来,把病房门打开。
强烈的腐臭味霎时冲进鼻腔,仪器的滴滴声混着血腥和恶臭,床上躺着一坨“烂肉”。
余醉抬腿走进去,叫了声“李哥”。
十年前,他在枫岛最落后的县城经营一家地下拳场。
第18章 我去哪养?
李哥听到他的声音,那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瘦骨嶙峋,一层褶皱的皮包着骨头和肉,上面竖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天花板上挂着白色、黄色、透明的液体,一刻不停地输进他的血管,又从某个漏掉的器官中流出。
两只高低大小都不对称的眼睛像两坨糜红肉球,坠在他青紫凹陷的面颊上,此刻正拼尽全力地瞪大,看向余醉,他的上嘴唇烂了,只剩被撕裂的下唇抖动着发声。
声音太小,余醉也不想听,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连愤怒都是平静的。
或许该说他面对除了陈乐酩以外的大部分人时都是平静的。
李哥从床上摔下来,哗啦一下倒在他脚边,仿佛肉都碎了一地。
余醉还是没有反应,只在那些脏污的液体溅到皮鞋上时皱了皱眉。
两条枯枝般干瘪的胳膊伸出来,拽住他的裤脚,这次声音更大了些。
“对不起……让我……死……”
余醉语调冰冷,像架机器:“我不需要道歉,我只想折磨你。”
“十、十年了……够…够了……求你……”
他边说话身上边流出黑黄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像个堆满死鱼的粪坑。
余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十年前你祝福过我弟弟。”
烂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还记得吗?”
这十年里陈乐酩每次生病,余醉都会想起这句话。
李哥疯狂道歉、磕头、抽自己巴掌,恨不得用头把地板撞出个窟窿,然后一头栽进去,穿越回十年前,把那四万块救命钱对余醉双手奉上,再祝他弟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余醉不需要他的忏悔,他只想泄愤。
“吵死了,早知道就该把你舌头拔了。”
他一脚踩在李哥脸上,皮鞋寸寸碾动。
李哥充血的脸像只快被挤爆的番茄,却并不反抗,而是兴奋地等待这条烂命迎来解脱。
可余醉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你在期待什么?”
“我说你可以死了吗?”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看到病房门打开,汪阳端着个托盘走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余醉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余醉嗤笑一声,像听了个笑话。
“好啊,我等着你,你来一次我让你死一次,来一百次我就让你再也不敢投胎。”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病房内传来,类似骨骼断裂的声音直直砸向汪阳的耳朵。
他倚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
在海上跑船那几年,他曾有幸见过余醉怎么处置海盗。
面无表情,干脆利落,手法娴熟又流畅,就像经验丰富的屠夫分解一头牲畜。
结束时他身上连一滴血都不会沾。
枫岛出过三位以守船起家的人物,都有自己的诨号。前两位一个凶神一个水鬼,年纪轻轻就已经名声在外,余醉作为最低调的那个,却被戏称为开膛手。
他下手太狠,耐性又极差。
凡是落到他手里的海盗,三个数内不说出抢走货物的下落,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其他守船人甚至海盗都怕他。
觉得他冷血残暴,薄情寡性。
被砍掉脑袋的同伴就躺在脚边,他却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一包压缩饼干。
人命之于他仿佛只是烂泥沼中的草芥,神明面对草芥,怎么会有喜悲。
直到有一天,余醉从审讯室急匆匆出来,眉头紧皱,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懊恼。
大家害怕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位露出小孩子一样的情绪?
就见他走到甲板上,掏出自己的水壶,小心翼翼地清洗手里沾到血的玩偶。
汪阳小声问他在洗什么?
他迟疑几秒,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只丑兮兮的粉色小猪:“给我弟缝了个娃娃,疗养院的护士打电话说他最近总哭。”
弟弟总哭,想要哥哥,可他回不去,就缝个娃娃邮回去代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