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可以,不可以……怎么可能为了别人而折辱自己?是你自己受不了才选择顺从的,潼恩,是你自己选择的……是你为了正常地活下去而选择服从规则的……是你自己!是为了你自己!!是借口……
  没错,是借口。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对奥蕾莉亚……?为什么敢这么对奥蕾莉亚?
  她稍有平静的心海,再次裂开了一条巨缝。海水旋涡轰鸣不已,搅得天翻地覆,头痛欲裂。
  “阿兰。”
  艾斯黛拉轻声呢喃。
  潼恩的耳力向来敏锐,即便正和软软说着话,依旧回头:“干什么?”
  “跟我道歉。”艾斯黛拉一字一顿道:“或者,去奴隶市场。”
  “市场在哪?”
  “……对不起。”
  艾斯黛拉如往常般微笑起来:“是我口不择言在先,抱歉。软软,不要咬阿兰姐姐了。”
  潼恩:?
  虽然直觉奥蕾莉亚突然反水不是神经病就是坏心眼,但潼恩素来大人有大量:“行吧,勉强接受——喂,臭崽子!你妈都让你停嘴了听到没?!给我放开!”
  “你也给妈妈道歉!”
  “凭什么?”
  “敢做不敢当!我咬死你!”
  “滚开啊啊啊——”
  两人吵闹不休,艾斯黛拉安静如故。
  失败只是一瞬间的暴击,她的情绪绝不会因此跌宕良久。只是……
  实在令人沮丧啊。
  原来耗时这么久,连最初步的调教都没有完成……是她对潼恩太好了吗?
  她一直信奉,心不够狠成不了事,事不做绝成不了功。可在潼恩的事上,她好像总是心慈手软。
  五年前放任她离开帝都,五年后连在书里施与惩罚都不痛不痒。
  要是五年前就把人关起来,要是书的开头就写些鞭打和用药的手段,事情不比现在简单多了。算起来都怪伊莲娜,把她那本书咬坏了……如果潼恩进的是那本书,现在早就听话了。
  ——
  明天的运动会,潼恩仍旧有一大堆项目。奥蕾莉亚倒体恤她,让她早点休息去了。
  潼恩不禁又有些不好意思。
  在街上或许不该朝奥蕾莉亚发那么大火……
  如果奥蕾莉亚从小就在这种鬼地方长大,自然会觉得女仆端茶倒水,奴仆低人一等再正常不过。这也不算是奥蕾莉亚的错,毕竟这个世界的规则又不是奥蕾莉亚定的……
  至于灌输理念,说不定只是她多虑了?奥蕾莉亚的确只是好心想安慰她。但她……
  她那一刻,的确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就是故意那样长篇大论。带着极其明显的引诱意味,仿佛想把项圈套在她的脖子上。
  所以,她没忍住……
  不过不要紧,明天好好拿第一,也是给奥蕾莉亚增光!
  潼恩入睡很快,在境外磨砺五年,她已经不会再受情绪干扰而难以入眠。睡的时间也十分充足,只是……
  乱梦不断。
  不断梦回失败的过往。
  并非站在人群中心被冷嘲热讽的私语和奚落的目光笼罩,也非曾梦过无数次的罚跪静室,而是又回到了蛮荒北野,风雪肆虐,她的周围空无一人,尸横遍野。
  第二天光是起床都耗尽了气力。
  重新站在起跑线前,她从没这么头晕目眩过。分不清脚下红色的东西是跑道,还是染红的雪地。
  潼恩面容死寂,良久,勾了勾唇,吐出一声轻嗤。
  三天不睡,她也不至于晕到这种份上。这具身体不对劲。偏偏在她最需要身体状态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不对劲。
  就好像,这个世界硬逼着让她认输一样。
  可笑。
  她本来也不是很在意这种儿戏比赛的输赢,但命运想和她开这种下流玩笑,那她偏就非赢不可了。
  观众席上。
  聊天打牌的同学渐渐停了下来,陆续将目光投向跑道,眉飞色舞:“又是她!”
  “哈哈哈哈哈,兔子姐又来整活了!”
  “她故意来搞节目效果的吗……她主人不是维戈小姐吗?维戈小姐竟会允许这种事……”
  “维戈小姐真是好心肠,知道运动会无聊专门派自家女仆给我们搞乐子呢,太有创意了。”
  也有些人并不在乎潼恩的节目效果,抓紧每个机会拍马屁。艾斯黛拉只当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翻着书页。
  “哎哟哟,又摔倒了。”
  “哈哈哈哈哈昂,不是,她为什么这么卖力啊?这到底是节目效果还是她真的小脑失调啊?”
  “小脑完全不发育哈哈哈哈——”
  “她在打醉拳吗?都落后别人这么多了还整活。”
  “哈哈哈哈哈摔板子上了!”
  “年度小丑,太他吗会搞活了。”
  “待会投标枪不会戳死她自己吧……”
  四周奚落声此起彼伏,艾斯黛拉仍旧置若罔闻,淡然地翻着书页,一次也没有抬眸。
  直到她忽觉一阵晕眩。
  艾斯黛拉凝眸,翻页的指尖微顿。
  绝非错觉,刚刚书上的字体,晃了一下。
  盯着书,还没有看出任何异样,耳边的声音也仿佛忽然变得模糊。还是那么吵,但她突然听不清某些字眼。
  她猛然抬头,看向操场角落投掷标枪的队伍。她一直知道潼恩在哪,只是从未抬眼看过。这时才惊觉,对方紧盯着主席台的双眸,竟隐约闪烁起金光。
  魔力?!
  艾斯黛拉惊愕得几乎愣住,书里的世界,潼恩不可能还有魔——
  猝然睁眼,眼前一片昏暗,一个女子的侧脸映入眼帘。
  胸膛剧烈的一次起伏间,艾斯黛拉反应过来,掰过女子的脸。
  潼恩并未醒来。
  只是眉宇紧蹙,牙关紧咬,两边唇角都溢出了血迹。艾斯黛拉视之心惊,慌忙擦拭,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捧住潼恩下巴,小指碰到了对方颈上的项圈。
  艾斯黛拉愣了须臾,视线猛然下移。
  项圈……裂开了。
  虽然只是一小条微不可查的裂缝,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意外。她拿这法子试验了那么多次,这是唯一一次看到裂缝。无暇多想半句,立即吟诵咒语,施力修补。而后唤出法阵,再次加固。
  气浪崩开,一室白骨被震散一地,艾斯黛拉视若无睹,喃喃念咒。
  等法阵彻底加固完毕,她才缓缓放下手,仍旧没有看地上那些白骨一眼,径直走到床前,从潼恩枕下取出一本书,略一估计便恰好翻到正在进行的情节。
  撕拉——
  她极其利落地扯掉三页,咬破手指,在书上匆匆加了一句话。合上书,放回原位,随后捧起潼恩的脸。
  潼恩的表情已经有所舒缓,重新沉入无知无觉的梦海。
  艾斯黛拉盯着这张脸,良久,掐住了对方的脸,手肘撑床,将自己的脸悬在潼恩的脸正上方。
  “好讨厌你。”
  讨厌笨蛋,讨厌天之骄子,讨厌权贵后代,讨厌兰斯洛特,讨厌横冲直撞却没有头破血流的人,讨厌全天下所有像潼恩一样的人!!!
  她骤然俯身,齿关撕咬对方的唇瓣。自身的魔力溢出几丝涌入潼恩的身体,愈合了出血之处。艾斯黛拉皱眉闭眼,随之一同陷落。
  书中世界。
  欢呼震天。
  艾斯黛拉微皱的眉头皱得更紧,眼底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望向操场中心。
  准确来说那里是操场的边缘,但是现在目光的中心。
  潼恩又站在那里。
  削短了二十厘米的身姿依旧笔挺傲然,漆黑的高马尾随风飘扬。手搭眉弓,望向校园彼端堪堪擦过评委脑袋钉进评委席里的标枪,满嘴鲜血却笑如炽阳。
  那是刚刚多次嘲讽一班让废物参赛占据名额的评委,跨越了主仆的界限,所有人为了兔子恐吓人类的壮举而欢呼。绝对的气场和成绩撕破了那层摆脱不了的兔子面具,露出属于狩猎者的染血利齿。
  她生来如此。
  ……她永远如此。
  艾斯黛拉垂眸,恍惚回到多年以前。
  当年的人群同现在一样欢呼雀跃,激情澎湃,高喊兰斯洛特,天下无敌。
  太多……太多人了……
  艾斯黛拉如何踮脚仰头,也看不见被重重人群簇拥的潼恩。她缓慢低头,地上是四分五裂的药瓶碎片,和她泥泞一片的金色奖章。
  她讨厌潼恩。
  这个笨蛋又浪费了她珍藏许久的唯一一瓶高级治愈药水,抢走了她千方百计才能得来的一丝荣誉和风光。
  眼下的心境亦同当年。
  一如既往地,讨厌。
  可是,不知为何,脑海中伴随着强烈的讨厌情绪上涌的并非是簇拥潼恩的人群,却只是潼恩。周遭的画面模糊一片,只有潼恩站在人群的中心向自己看来,睫毛历历可数。年幼时血色尚不浓郁的眼睛,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叼着花束和奖章从管道夜爬上她窗台的眼睛,热烈而殷切地望来,好像无时无刻不摇着尾巴,渴望她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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