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但她无法不迁怒,韩信这么做,他一时任性,将自己推入了死地,也推她的努力尽数白费。
不封王就不来打,他怎么就这么能呢。
原先刘邦的二十万兵马,手下将军能调来十万,韩信二十万兵马来围,这妥妥的胜利,彭越英布必定会来抢这一功,江山一统,什么裂土不裂土,谁敢裂土就是反臣,她以权钱分与功臣,王道推行,就会非常非常顺畅。
甚至韩信不来,他们也能把项羽困死,因为有利刅,有火药。可他偏偏威胁,不封王事就办不了,他会自立。
如此这样一来,前面仿佛成了笑话,王都裂土封国,侯要不要封地,不封怎么平息众怒?
谁还不是个功臣了?
这场权欲的狂欢里,刘邦身不由己,她前功尽弃,她呆呆坐在椅子上,突然头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她想起先前萧何的反对,这哪用得着反对啊,直接就将她新政扬了呀。
魏倩又想到那些黔首,她先前与他们说,以后便都是汉人了,而如今,他们又会变成赵人,齐人,魏人。
杀了项羽后,这江山消停几年又会打起来,战乱永无止境。
她先前与韩信说的话,仿佛成了耳旁风,她劝他以忠义,但韩信对忠义的定义与她不同。而她那么自信的以为,没有蒯通,韩信就会是汉营的大将军,不会想着自立封王。
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
许是价值与利益受到了冲突,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韩
信这么招恨,将士们为他独占功劳咬牙切齿,谋士们因为他的野心又惊又怕。
这一刻,她的迁怒与恨意也很难止住,因为大将军的一时任性,今后战火绵延。
魏倩流了很多泪,终是停了,她也不想哭,但这眼泪止不住,待擦干了泪水,她长呼一口气,想将状态调整好。
南仲这时敲门走了进来,魏倩看是他,“先生坐。”
南仲在她对面坐下,“我听盖公说了此事,便知道丞相心情不好。”
魏倩也确实很难扯出笑容,“先生此来是安慰我的吗?”
南仲摇头,“臣只是想来劝丞相,这并不关大将军是否要封地的事,就算没有今日这一遭,丞相的新政亦会崩盘。”
“为什么?”
南仲看着魏倩,这个年轻的丞相,想一人改变世界,这是非常非常冒险的行为,她会与所有功臣对立上,立国前或许没感觉,但到了分果实的时候,事情就会爆出来。
哪怕压下来了,亦会有不满的声音,这些声音,经过岁月,又会化作怨恨,攻击新政,攻击丞相府。
“因为天下人心。”
魏倩看着他,“天下人心?这其中,天下人是谁?”
“自然是旧贵族,功臣,诸侯王。”
魏倩呵笑了一声,“是吗?天下人心里竟然没有天下人,百姓的声音如此微不足道。”
南仲点头,这是如此讽刺,又是如此真实,没有人会管百姓们会从这场分封里得到什么恶梦,他们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王侯们的欲望那么大,而百姓们的要求那么低微,求一个太平,求一个安稳,怎么就这么难呢?他们才安生多久啊。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解法了,谁得这个天下都一样,因为始皇帝强行让天下合一,暴政苛法,引起了众怒,这众怒让项羽得到天下,又分封出去。
毕竟周分封制,国祚800岁,而秦统一,只有十四年,十四年就亡了。
这时汉想直接一统,何其难也。很难想象,朱元璋的大将军们在将近统一的时候,会与朱元璋说,老朱你先封我个王,你封了我就来帮你,你不封我就去帮陈友谅,他封。
在魏倩的认知里,这不是找死吗?
但这时代,天下公认刘邦可以做皇帝,但不是始皇帝的那个皇帝,只是因为他与项羽的对抗里拿了mvp,每次生抗项羽主力,像颁奖一样颁发给他一个皇帝的位子,类型于周天子,简称老大哥。
在韩信的认知里,他根本不惧刘邦生不生气,气死了他直接上位,名正言顺。他要了分封,当了王,这国家就是他的,他又不是在刘邦朝庭下混饭吃领俸禄的,他怕个锤子。
他就是要自己当家做主,住自己的宫殿,当王,还要当齐王。
齐国,现山东与河北,这地方,人口众多,疆域辽阔,比汉地可美太多了。
他做着封王的酩酊大梦,不愿醒来,不肯去看汉王眼底的野心,也许他看到了,但不紧要,因为他也有。
南仲叹了口气,“魏相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任何一个改变,都需要时间来证明,魏相想变革,又想科举,还想着民生福祉,这些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办到的,如果能,也是踏着鲜血往上填,才能如此。”
魏倩摇头,“先生不必多言,事已至此,皆看天命吧,我无愧矣。”
如果她这些年所做的所有努力,都被历史矫正成了原有的样子,那她拼什么,忙什么,她躺平岂不是更舒服?
果然不出她所料,彭越与英布也索要封王,彭越还看中了魏地,刘邦都气笑了,真是屎壳郎出洞,找死。
魏地是中原的腹心,被魏倩治理得繁盛更甚于关中,彭越怎么敢开这口的?
但刘邦也知道,这不是过河拆桥的时候,他还没过河呢,他必须在项羽死之前,将这些人稳住,他们手下的兵马还强呢。
然后他一一送信,写得情真意切,封了英布为淮南王,封了彭越为赵王,魏地大梁与安邑是他给魏相留的封地,不能允你,其他地方不剩什么了,还是封赵王吧,赵地大且物美。
卢绾见刘邦都封他们当王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也能混上一个王,毕竟他可是亲小弟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刘邦让他往东,他从不往西。
“那大王,我能封个什么王?”
此时一室之内只有他和刘邦,刘邦本就忍着怒气,忍到了极点,被卢绾这么一句给整破防了,他脑中的弦都断了,怒极喝骂道。
“你凭什么封王?哪个功不是我冲在前面,带着你立下的,你打赢谁了吗?你说,说,你到底凭什么敢要王?”
卢绾被骂懵了,刘邦把这些天的怒气尽砸在他身上,卢绾半句话不敢说,他看着刘邦的状态,只得退后几步,诺诺不敢言。
刘邦怒气难消,只让他下去,今天的话半个字不许透露出去,不然兄弟做不成。
卢绾被吓到了,只能连声应诺。
刘邦几个王砸出去,他们终于打起了精神,带着各自兵马,来广武支援刘邦,由韩信做总指挥,把项羽逼在垓下,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第60章
垓下楚歌凄戚,在粮尽困死的时候,这千古无二的霸王,终于落了幕,虞姫最后一舞成了绝唱,她并不悔遇见项羽,她觉得这么轰轰烈烈一场,才是她活过的证明。
她看他势起,看他称王,看他称霸,又与他败于垓下。
他叹虞兮虞兮奈若何,她只道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刘邦看着项羽做困兽之斗,想起最初在会稽之时,他们相谈甚欢,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亡秦,他们结拜为兄弟,说着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许下重重诺言,然后走到今天,他们俩到了最后的时候,他必须要困杀项羽,将这头横扫世间的猛虎,关回阴司。
项羽必须死。
如果他们不是相逢在乱世,项羽这样的性格,他们可能真的会是生死兄弟,毕竟他实在好哄。
刘邦看着项羽身下的尸山血海,纵到了这般地步,霸王亦是难杀,最后他杀得筋疲力尽,自刎在了乌江。
韩信起了野心,局势对刘邦来说,却并未到最坏的地步,反而乘风起势与诸将会合。向来被虎围困的他终成了狩猎猛虎的猎人,这头虎失了所有爪牙,在恐惧与围困里发出了濒死的怒吼,被分而食之。
刘邦对上韩信望过来的灼灼眉目,少年一如高台拜将时一般,他张扬着向刘邦伸出他的利爪,刘邦顺着他的心意赞扬了爪牙的锋利,他扬眉故作谦虚也难掩眉眼里的桀骜自得。
刘邦却觉得虎狼纵使俯首帖耳学狸奴百依百顺,也难掩虎狼本性,更何况这虎已有大志。
战场的血浸透进乌江岸边沙土里,再滚入滚滚而去的江河里,战场尘埃已落,大风也卷不动尸堆里的楚旗,而四面汉旗烈烈,将旗随风荡,汉军走过千里复千里,而今定疆汉土。
刘邦看着依旧一身甲衣的韩信,如拜将之时,在大风之下解下了自己的王袍披风,披在了他身上,四目相对视线相触,大风烈烈,刘邦就这样在沙场的血腥气里看了他许久,看着他锐利眉眼里的志向,看着他甲衣外坦然受之的王袍,看着他功高灭代破赵降燕攻齐围楚前途无量。
齐王——韩信。
项羽一死,魏倩终于从重重烦心事里找着了一件好事,是了,她真的认为项羽的死对于人间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