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这还远远不够,李修臣有更多的话要问。
“离开留苑那日,你还见了谁?”他声音低沉,一副审视姿态。
阮舒窈双眼微眯,似是不太明白他此问何意。
“赵二贵死了,凶手还未缉拿归案,此事非同小可,你再想想清楚?”
那便换个方法来问,她素来胆小心善,藏不住事的。
阮舒窈心下虚惊,深深看向他,眸低掠过一抹复杂。
沈毅之行事素有分寸,他们离开时赵二贵只是断了腿,如何就会死了?
一时小脸煞白,轻盈婆娑,她缓缓垂下眼帘,娇喘微微,仿是轻易便要香消玉陨。
按照李修臣的惯用伎俩,趁她意志薄弱,咄咄逼供,总能问出些什么,偏偏话到嘴边莫名沉重,眼眶侵染寥寥丝红:“三年夫妻,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顾念你的,你只需告诉我,是谁虏了你?”
阮舒窈察觉他并非责问,反倒像是要为自己出头的模样,声音愈发轻柔:“我不知,醒来时,只我一人。”
李修臣暗暗捏紧拳头。
那赵二贵确实死了,死在严刑逼供的地牢,他无一遗漏交代了当日之事。
为何寻阮舒窈,见到她后说了几句话,几个字。
他满身是血匍匐在李修臣脚边,哀求不断:“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草民混账,草民知错了,我当时,当时真是被人从后头打倒的,还未急反应,木桶就套在了头上,约莫,应当,应当是几个壮汉干的,求求大人放了我吧,我,我将功赎过,我去帮大人寻回小夫人,大人您,您就别在贱民身上费鞭子了,还是救小夫人打紧,她玉软花柔,落入虎狼手中,那得遭多少罪,一个个的非得生吞了她不可,若是寻晚了,哪里还有命活……”
李修臣早派了衙役全城搜捕,若非毫无线索,又岂会耗费时间在他这贱民身上,沉音问:“几个人,往哪边去的?”
“少则四五人,不,是七八上十个,该是往东边去去的。”
“嗯?”李修臣眉头拧紧。
“不,是西边,是西边。”赵二贵愈发心虚,他被打的发蒙,哪里真的清楚是谁带走了阮舒窈。
又几记重鞭下沓,只剩惨叫连连。
后也不求饶了,衙役发觉不对时,已断了气。
李修臣怅然回过神来,目光陇上薄雾,欲要伸手触她脸颊,她下意识往后躲。
李修臣收回手:“那你好生歇息,回头张婶来了,再由她伺候你。”
李修臣几乎断定心中猜测,她是被路过的山匪莽汉虏去,不求钱财,说明歹人在她身上得到了其他方面的满足,虽不知她是如何逃脱,却能看出,那些歹人对她还算照拂,给她干净衣物,面上也不见伤痕,说明她没有反抗,甚至是顺从。
李修臣指尖陷进肉里,太阳穴突突乱跳。
挨过鞭子的仆妇交代,事发当日,同村屠夫传信,告知她乡下的酒鬼丈夫惹下滔天大祸,向来节俭的仆妇破天荒请了驴车,想着快去快回,第二日还能给阮舒窈做饭,谁知一路出岔子,天地不应。
此事必然不是巧合,可到底哪里不对。
按赵二贵所言,那歹人一脚便断了他的腿,乃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之徒,为何在更弱的仆妇这里,还要费心下套?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阮舒窈身上,她是真不知,还是不愿意说,是受了委屈难以启齿,还是刻意想要遮掩隐瞒?
终归不能用狱牢里的那一套对她,如今说话重点,还要忧她受不住,万幸她是回来了,故而旁的,便显得没什么重要。
*
府衙后院。
一汪紫竹掩映出蜿蜒小径,游廊尽头斑驳树荫遮蔽,蕉窗小筑里一抹倩影身姿静立窗前。
远处山峦苍翠欲滴,这一处隐秘仿是匿于世外。
她心不在焉,柔荑玉指无意识捻起窗台尘垢。
“小夫人快别脏了手,这屋子多少年没个人住,大人着急令你搬来,还未及差使收拾干净,如今住进府衙,许会再遣两个灵醒些的婢子服侍,我一个粗使仆妇,定然不能叫夫人称心。”
第4章 细雨轻袭遇匪
张婶半蹲身子洗涮油木地板,倒不是怨言杂物繁重,而是忧心小夫人嫌她伺候不好。
挨过鞭子,张婶才更加明白,纵是妾室身份,这小夫人在府尊大人眼里,依旧是个宝贝疙瘩。
“辛苦张婶,歇会子去罢。”
阮舒窈细细清洗玉手,心下冷笑,李修臣巴不得世上再无人知晓她的存在,如何肯多遣婢子服侍。如今自己是妾室身份,张婶开口闭口唤自己小夫人,倒是显得比从前还要尊敬些,左右不过是个称呼,本不在意也就随她了。
“嗳,我不累,这会儿把窗擦了,屋里算是都洗过一遍,晚些小夫人去榻上躺会儿,大人特意交代,近来夫人身子不好,定要多注意歇息。”
张婶不尴不尬的笑着,接过阮舒窈净肤的清水,仿是还残留一丝余香,忍不住稀罕,又琢磨两句:“小夫人千万放宽心,大人虽降你为妾,却也有他的苦衷,你亦知,他身世不显,自幼寒窗苦读,那是有大志向的人。如今官场,没个提携的,如何加官进位?难得的,是大人对你的情谊。仗着这一点,你切要拎清楚,不是使性子的时候,紧着将养好自己,抢占先机为大人诞下长子,这才能给男人栓牢了,即便往后,大人再多几房妾室,管是会顾念你的。”
“我有些乏了,你下去罢。”
从清起,张婶的嘴比手还要忙,阮舒窈早是耳朵生茧。
在张婶眼里,李修臣降她为妾,一是她性格木讷,空有好皮囊却不懂男人,不知如何与大人热络。二是她三年无所出,大人本就长她五六岁,已有二十三四,这个年纪正是繁衍子嗣的时候,另娶贤妻再正常不过。
张婶伺候她不过浅短半载,对她从前的事略有耳闻,知她是童养媳出身,前夫风华正茂也是个鼎好的人,可惜早早便夭了。她孝心极盛,
养育她的婆婆逝世后伤心欲绝,时值大人刚刚上任,无暇周全照料她,这才寻了张婶寸步不离管看。
思前想后,张婶还是决意容她自个儿静静,她本该是堂堂知县夫人,偏偏被藏掖于城郊留苑,大人宁肯冒着更深露重,不辞辛劳往返,也从未主动说过接她到府衙同住,若非是大人去的勤,常常闹到夜半,还未歇了动静,难免不叫人怀疑,他们的夫妻关系。
她性子冷淡,偏偏大人血气盛热衷那事,好几次折腾不休被她藏的剪刀划了血口,此后一应利器不许在留苑出现。若说大人轻薄她,每回行完事,大人精气不佳,上马都要蓄力,她倒是面色桃润,较初次见她病体离支的模样,要好许多。
如今她悄无声息被休,降为妾室不过是给她留条活路,自古妻是妻,妾是妾,中间隔的远着呢,即便再穷苦的人家,也没个想做妾的,她也算是天可怜见。
揣度良久,张婶才轻手轻脚离去,小筑归于寂静。
阮舒窈懒身靠在逍遥椅上,玉臂慵垂,微风拂过缕缕清香,勾勒出诱人身形。
少顷,呼吸渐渐匀称,朦胧睡去。
芭蕉蘸雨滴滴落在窗台,阮舒窈流连梦里贪欢,斜欹玉枕,潺潺水珠划过修长柔指,好似雨润桃花,秋波微阖,一抬眸门窗大开,雨丝若柳絮飘进屋内,衣裳尽湿,悱恻缠绵,正是无力,耳畔传来张婶惊呼。
“不好了,小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
竹林古道笼罩着朦胧细雨,丝丝条条。
李修臣身躯粟粟,一双眼警惕地搜索着什么。随在马车旁的衙役整齐套着蓑衣,屏息凝神。
数道青影从雨幕显现,手持弯刀,来势凶猛。
这场面李修臣只在书上见过,匪徒们身手无比矫健,刀光剑影间鲜血飞溅。
马车被劈的稀烂,不消片刻,雨水已浸透衣裳。
山间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李修臣双脚哆嗦只管往前跑,紧张急促的呼吸声盖过周遭嘈杂。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惊慌奔命,不过是‘匪徒’们蓄意戏耍。
骤然一柄寒剑出现在面前,凌厉晃眼,李修臣恐惧的望向前方,依稀窥出颀长轮廓,那人杀气腾腾,光是站在那里亦能让人浑身胆寒。
剑气划过,李修臣身后举刀的壮汉应声倒地。
*
油纸伞收拢,张婶立在门口抖了抖水汽,直直往飘雨的窗户行去,迎着缕缕润意,利索的阖了起来。
阮舒窈先前睡的沉,听了张婶一阵咋呼,心下莫名不安,贝齿微启:“山匪如何了?”
“说是都跑了。”张婶催她换上干净衣裳,嘴里啧啧唏嘘没个停,看她歇在屋里还能被雨水打湿,这性子着实木讷,眼神像是怪自家小孩玩了泥巴。
阮舒窈对这番打量早已习悉,只是李修臣遇匪之事,不免叫人臆度。
“小夫人倒不必过于忧心,好在大人被路过的贵公子救了。只是,回程路上那公子的坐骑忽然癫狂,摔了大人的腿,说是流了好些血,也不知轻重,医者都侯在院里,小夫人紧着梳洗一番,稍后送些补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