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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如今她似乎有些乏力,跌落地面,手腕抵在地上,持着一方砚台,雪白的中衣上袖子上沾染斑驳血迹,大约是伤*口裂了。
  玉色的碎片落了一地。
  她伤口愈合得并不好,仍是体力不支,站不稳,又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挣扎下床,似乎多看哨子一眼都不能忍受。
  两厢对视,脆弱苍白的少女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侧目看过去。
  说不清她眼底是何种情绪,虞洲在那目光之下,脚步钉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一步也迈不出去。
  戚棠大抵也想不到虞洲会在,门开时还怔怔,恍惚觉得外头的光线刺眼。
  而蒙尘飞扬间,虞洲人面如玉,白衣不染纤尘,不见疲态,只是好看,好看的如仙如谪与她跌落在地,有着天壤之别。
  戚棠似乎昏沉的有些久,情绪不太跟得上脸,连笑都带了不似平常的冷冰冰的味道,莫名褪去些稚嫩。
  戚棠耳畔脚步声渐近。
  是虞洲,她站在她面前垂眸,冷淡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戚棠目光渐渐往上,从裙裾翩跹到对上了那双眼,薄寡情爱、似霜似雪,眼下艳红的痣像滴血,衬她平添妖冶。
  背光落下的阴影无端神秘。
  从来瞧不见这人多余的神情,除了一贯面无表情或是微微含笑,她似乎如世外之人。
  虞洲人影放大在戚棠眼底,如墨似的眼底映下一抹白。
  戚棠眼瞳聚焦,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她慢半拍的觉得自己丢人,意识到了二人此刻的差别,难堪的笑了笑而后低头,密密的眼帘垂下,盖住瞳孔中难窥的情绪。
  她清晰的认识到了她此刻难堪而受伤,心脏空落落地疼,狼狈的一塌糊涂。
  戚棠不喜欢自己不好看的模样。
  小阁主活得无忧无虑,又常年高高在上,眼下骤然狼狈的一塌糊涂,连自己都难以接受。
  戚棠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微薄的血迹渗透薄薄的中衣,还是很疼。
  那些伤很疼很疼,她这辈子娇养惯了,爬树摔下来都有人接着,疼了痛了都有人哄,这是第一次被惩罚。
  也许隐约,心口还疼。
  那枚哨子,算是她真诚错付的证明。大抵因为她给了她全部的信任,从捡到灰奴那日起,她就将灰奴归在自己身边人的行列中。日复一日真诚相待,临了却没个好结局。
  她知她大抵永远不会再见灰奴,也不想见,也不愿见。
  戚棠哀哀叹气,她总感觉自己很蠢。
  分明她偷了钥匙,本就存了放灰奴逃跑的心思,如今灰奴真如她所愿一去不回了,小阁主又很不是滋味。
  比之不舍与怨念更复杂些。
  戚棠轻轻朝虞洲牵动唇角,笑了笑,似是自嘲,说不清多真心,也说不上来好看,只是莫名叫人觉得脆弱,如一戳就破碎的纸张,眼眶仍是红的。
  面色愈白,愈像易碎的瓷娃娃。
  一委屈就想落泪,这大概是个毛病,戚棠抹了两下眼睛,试图克制泪意,她想起身,可是一动就疼,方才从床上费力挣扎到这里强撑着的一口气已经散了,于是只好委屈巴巴抬眼,扯扯身边一动不动那个人的裙摆:我、我站不起来了
  她声音带着未退的喑哑,沙沙的,真是很可怜的样子:你可以扶我一把吗?
  虞洲总会为此有些难以言喻的心软,她轻轻蹲下/身,让目光平齐,意味不明的问:疼吗?
  约摸有点罕见的温柔,戚棠看着虞洲,认真点头,眼眸光莹莹的,一字一顿强调:特别疼。
  疼还下床,虞洲心想,就该戳戳伤口,让她涨涨教训,下次再也不做这样的事。
  终归没忍心。
  虞洲搭手扶了戚棠一下,效果不大,戚棠还是站不起来,她太疼了。虞洲只觉得指尖黏腻,低头看时白净的指腹顷刻便薄薄沾了层血红。
  戚棠也看见了自己的血,她眼睛眨巴两下,觉得自己被打的真的挺惨的。
  偏偏惨她又要笑。
  戚棠眼眸弯弯笑了起来,欲言又止,默默用还白着的那截袖子包住自己的手,抓过虞洲的手给她擦了擦血迹,憋笑道:对不住啊。
  弄脏她了。
  她这样笑眯眯道:对不住啊,弄脏你了。
  虞洲忽然觉得心闷,她垂眼面无表情的抽回手。
  小阁主即使受伤了也仍旧暖融融,她看了眼落空的手,心底不知在想什么,某一瞬的悲喜连虞洲都看不明。
  她表情无异的耸耸肩,然后很坚强的伸手搭住桌案下的木轴,她试图靠自己站起来,还是失败。
  戚棠高估了自己,现下认识清楚了,她索性撒开手,彻底坐在地上,颇有种在哪跌倒就在哪儿躺着看会儿风景的意思,还不忘开解虞洲:不碍事,等我师兄
  她话说一半改口,后知后觉意识到了眼前人与她从前信赖依恋或许隐约有点爱慕的大师兄有何种情缘。
  故事不可全信,可她信了大半。
  因为她心跳确实作乱。
  梦里后期,她身边没有灰奴,好像也没有酒酒了。
  戚棠垂敛眼睫,落下一片阴影,很快又接上道:等我不归师兄来了他肯定能帮我!
  她信赖那位师兄。
  虞洲不打算给那位师兄机会。
  她说:抱紧。
  语气冷淡,内容倒是柔软,动作干脆利落的将她抄膝抱起。
  戚棠感慨果然是书里实力超群的主角,是人美心善的小师妹。
  戚棠乖乖伸手环住虞洲的脖颈,近距离看见她清晰的下颌线和小段没入衣领的脖颈,美人大抵处处都是美的。
  身下一空,戚棠哇了一声,惊叹:你好厉害啊!
  一下子就抱起来了!
  虞洲:
  她走得行云流水忽然卡顿,面无表情的顿了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小阁主看上去眼眶红红很伤心的样子,又能语带憧憬,矛盾得不行。
  戚棠在怀里,温柔乖顺,像未曾受过伤的小兽,眼孔懵懂,仍然保留最初的天真。
  虞洲见过的戚棠从未有过如此情态。她似乎只记得那位高高在上得小阁主偏执,偏执的满手鲜血,一边满面泪珠着说后悔一边步步杀招。
  血泼了半面,她容颜瑰丽,却似爬出地狱的鬼魅。
  虞洲一怔,忽而从血腥漆黑的阴诡无间清醒,垂下的眸光落在怀里乖稚的少女脸上,很久,她问:后悔吗?
  后悔放走灰奴,而平白挨了几鞭吗?
  她分明最怕疼,一道红痕都要委屈的叫嚷着找人哄。
  虞洲声音问得很轻,戚棠猛然一听还觉得是错觉,恍惚好一阵才意识到她确实在问。
  后悔吗?
  戚棠想着回答,却顿了很久,似乎有些失神,思绪飘荡到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年龄太小,门派里没人愿意带着她,山上的日子总是很无聊,戚棠就得学会自己找乐子。
  门派无聊,她就爱去钻去后山玩,少年人做事总是没计划,她走得太远太累,忘了留回去的余地,没力气回来,一开始靠小鹤叫师兄来接她,总是麻烦很忙师兄又不太好意思。后来就是灰奴驮着她,慢悠悠穿梭在丛林间。
  他会给她摘野果,给她捉小鸟和野狐狸,又在她烤鱼的时候馋得流口水,却从不露利爪伤她。
  耳边是夜晚蝉鸣,响了一片。
  月光稀疏平淡,透过密密的叶片只剩下一点光斑。
  戚棠总能在一晃一晃中睡着,醒时能看见床檐吊着的铃铛叮啷。
  灰奴和那些总用奇怪眼光看自己同门很不一样。
  那些同门总是忌惮小阁主的身份,却又因她年岁小、实力差而颇有微词,总是眼光打量,那是戚棠看看就厌烦的目光。
  小阁主是要继承扶春的,而她天资愚钝,看上去实在难当大任。
  后悔吗?
  戚棠低低问自己,眼眸幽幽暗暗的,她停顿太久,久到虞洲都觉得在自己也许在为难她的时候,出乎意料又听见戚棠道:不。
  虞洲略微诧异。
  戚棠自己也不知道这回答是居于嘴硬还是真的这么觉得,只是摇摇头,眼眸闪烁重复道:不太后悔。
  语气委婉,似乎时时刻刻都朝着后悔二字而去,偏偏脱口又是不后悔的意思。
  她不知道该如何区分自己后不后悔,所以在心底假设,倘若重来一次,还会不会选择放走灰奴。
  即使在知道他欺骗自己的情况下。
  大概还是会的。
  无论怎么选择,想想隔着铁笼看见的四肢都是血、一步一个血爪印、鬃毛脏兮兮的灰奴时,总还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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