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陆庭风对赵安宁一见倾心,到了京城后就宿在他伯父家中,一直到参加了今年的会试与殿试,且一举夺魁,然后便是自然而然地迎娶赵安宁,开启了小说中先婚后爱的桥段。
而现在,事情早就已经全部乱套了,赵家与陆家不曾定亲,陆庭风没了原因提前北上,虽然今年有想过参加科考,可是这两年陆庭风一直跟着从高位退下来的祖父读书,陆昌言的身子越发不好,陆庭风便决定再等三年才去考。
陆昌言虽然劝过他,但是少年人一旦做下来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加上陆庭风之父也觉得陆庭风少年意气、脾气倔强,虽然在学识上是到位了,可是在待人接物上还有的学,晚三年再去考,不是坏事。
故而兜兜转转,竟然在徽州府,与沈江霖相会了。
虽然心中千回百转,但是实际上也就过了一点时间,沈江霖掩下心头的震惊,面上微微含笑,对着陆庭风回礼。
陆庭风看着沈江霖,见他除了容貌出众外,也看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既没有少年才子的傲气,也没有什么出口成章的表现,反而就像一个入定老者般,满身上下都是平和之气,让他即使想要针对他说两句挑衅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昌言见了沈江霖很是喜欢,尤其是沈江霖身上不疾不徐的定力,比他那个痴长了他五岁的孙子还要沉稳,不由招手让沈江霖过来:“好孩子,你可比你师父喜见人多了,你师父是不是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陆爷爷告诉你,我可不是你师父说的那种人!”
陆昌言一边说着,一边手有些颤抖地从袖袋里拿出一枚玉石,塞到沈江霖手心里,见沈江霖要推辞,连忙拽着沈江霖的手,拍了拍乐呵呵道:“都有,都有,是我这个老家伙的一点心意,你们这些小辈都有,到时候刻刻印章拿去顽罢,快收下!”
陆庭风眼尖,刚刚给另外几个人的玉料都是青白玉的,只有这沈江霖的是羊脂白玉的,价格上差了十倍不止,这也算都有?
老头还真是见人下菜碟。
沈江霖回头看了唐公望一眼,唐公望板着脸道:“给你你就拿着,我可先说好,今儿你喊我过来,我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什么都没备下,可不准拿这个来背后说我。”
徐老相公笑了:“我也是不知道的,故而没备下什么,今儿个是陆大人喊了我过来,竟不晓得来了这么多人。”
王老相公同样笑言:“今日陆侍郎要做散财童子了,大家收下便是。”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沈江霖只得应势收下。
唐公望坐到了陆昌言身边,陆昌言比他先退下两年,如今两人已经五年未见了,但是陆昌言变化极大,头发几乎已经花白,人也干瘦了许多,看着精神不太爽利。
“你这人架子也忒大了点,虽说你以前是我的上官,但是如今咱们都卸了官职,可是能平起平坐了,我过来,你竟也不站起来迎一迎。”
唐公望逮着机会就要揶揄陆昌言两句,没想到陆昌言却沉默了半晌,枯树皮似的双手摸了摸双膝,然后长叹了一声道:“我这两条腿啊,自从去年开始,就站不起来了,好在我孙儿有一把子力气,帮我这个老家伙抱上抱下,我还能出来和你们见一见,否则只能在宅子里躺着等死喽!”
唐公望面色陡然一变,人老了,很多时候对生命也能看开了,但是看到自己曾经斗了一辈子的同僚,如今饱受病痛之苦,想到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不免有些戚戚然。
唐公望心里明白,或许这次,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会面了。
心里顿时就不是滋味了。
陆昌言见唐公望不说话了,心里也是别扭:“怎么了这是?可怜我?我虽然腿脚不便,可脑袋没糊涂,你是不是对你徒弟说我坏话了?我看你小徒儿看我的眼神,我估摸着一猜就准!”
唐公望梗着脖子驳斥:“就你料事如神,我说你什么了?断案还要讲究证据,你这是血口喷人!”
陆昌言把沈江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眯眯道:“乖孩子,你师父是不是说我这个人最是较真,喜欢挑刺,别人都不爱搭理我,年轻的时候处处给你师父使绊子,对不对?”
沈江霖为难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这,都说中了啊师父,咱认不认?
唐公望立马瞪眼:当然不认!
众人看到师徒两个的眉眼官司,哪里还有不知道的,顿时都笑了出来,有人笑的揉肚子,想到他们年轻时候的恩恩怨怨,如今回想起来,除了看开了,更是有些好笑。
一笑泯恩仇。
菜肴上桌,众人纷纷落座,陆昌言就着刚刚的话头继续说道:“你以为你师父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当年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我们还在翰林院当值,那时候最要紧的便是每天写一篇青词供奉给神灵,你师父是状元出身,先帝更是对你师父委以重任,可是你师父偏偏不善于写骈俪之文,经常敷衍了事,然后每次都让我去呈上去,我被骂了个晕头转向,回来可不就要找你师父的茬?”
“你可问问你师父,当年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源头确是因此而起,可是后来两人之间许多政见不统一,这才是两人真正不对付的原因,可是如今,一切是是非非都散了,一个个都七老八十了,再去论这些、争个是非对错有什么用?
“我不同你辩,我少说几句,多吃几口菜,省的回去了,肚子还是空的。”唐公望同王老相公对饮了一杯,无赖道。
众人又是一场大笑。
正说笑间,外头小二敲门进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道:“诸位老爷少爷,外头下面正在举行赛诗会,今日博得头筹的,席面掌柜的请了,不知道可有人要去试一试?”
在座的几个年轻人,除了沈江霖和陆庭风都是解元出身外,还有两个举人,一个秀才,个个都是出色后辈,岂有不会写诗的?
众人纷纷起身下楼,陆昌言本不想麻烦下楼,却被陆庭风直接背了起来:“祖父,你一个人落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跟我走便是了,我不差那点子力气,到时候我若是得了魁首,你没亲眼见到,又说是我吹牛了。”
沈江霖落在后头,正好听到陆庭风如是说。
“千味楼”楼下已经是人声鼎沸,店家要求客人写下一首关于庆贺端午的诗,其中要带上“千味楼”或是他们楼里的菜肴,谁的诗赋得了第一,今日就免了这顿饭钱,并且还会将他的诗句题在“千味楼”的墙上,直到哪一年端午,众人选出了更好的诗,才会刷了重写,否则只要“千味楼”在一日,这首诗赋就在一日,进出来往的客人都能看见。
“千味楼”是徽州府的老字号,三代传承至今,已经快百年的老店了,每天客似云来,根本不愁生意的。
在“千味楼”的墙上题诗,有这样的客流量,何愁不出名?就算不为了出名,免一顿饭钱也是好的,“千味楼”的一桌席面可是不便宜。
再说笔墨纸砚都是店家提供,自己只是作一首诗,作坏了也没人说,作好了那可不得了!
沈江霖意外于“千味楼”的老板经营思路超前,楼下四面墙上,已经贴上了几十首诗作,只要是读过两年书,会作诗的基本上都来写了写。
沈江霖凝神看过去,只见里面的诗作质量参差不齐,大部分就是做的打油诗,连对仗韵脚都没顾上,少有两篇还能入眼,但也不算上乘之作。
陆庭风叫人搬来一张圈椅,轻轻将陆昌言放置在圈椅上,举目望去,忍不住讥笑了两声,凑在陆昌言耳边道:“祖父,您看看左边第五首,这也叫诗,实在是笑死个人。”
只见那首诗写道:
今日千味楼,吃了桌珍馐。
若是好运气,吃完我就走。
陆昌言看了亦是忍俊不禁。
来“千味楼”吃饭的食客到底三教九流都有,这不是科举考试,许多人写的字甚至都是歪歪扭扭的。
王老相公和徐老相公的两个孙子都是举人出身,看了一圈后,信笔挥毫而下,另外一个董老相公的孙子见有珠玉在前,可能是有点好面子,干脆就不写了。
陆庭风看了过去,冷嗤了一声,仿佛是有些不屑,举人出身的王有才和徐德彦脸上有些不好看,王有才忍了忍,才道:“想来陆师弟是有比我们更好的了,还请赐教。”
这个陆庭风很是有些恃才傲物,虽然听说当年他是江南科场上的第一人,但是一地解元又不是全国状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不一定他就是此次魁首了。
再说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就算他才高八斗,偶尔也有些人会得一二佳作,也许是他这一辈子都逾越不了的高度,但是成了就是成了,并不是每次,那陆庭风都能得第一的!
刚刚在宴席上,他们几人都已经是让着、捧着陆庭风了,毕竟陆家门第最高、他又是解元身份,哪怕陆庭风说话不客气,大家也忍了;可是又来一个沈江霖,比之陆庭风容貌更出众,听说亦是出自名门望族,还是个年纪更小的解元,人家就可以和大家一起说笑,态度平和谦逊,怎么你陆庭风就偏要眼睛长脑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