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们会裁剪一缕发丝,放进锦盒中,无论岁月更迭,都会乌黑如旧。
他们要在家中培植花卉,春夏秋冬四时好景,东南西北山川万里,一一看过,一一赏过。
靖安言渐渐平复了呼吸,轻轻推开了人。
他假意听进去了,看见封长念微微勾起的唇角,伸手摸了摸。
他将这些话当成了一种虚妄的幻想,只不过是他现在知道了,而将来有一天,封长念也会知道的。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一天尽可能的延后、延后、再延后一点。
他垂眸:“我真的是……丢人。”
“丢什么人啊,”封长念替他拨了拨额发,“你早该说出来的,我以为在你跟我讲述十年叛逃真相的时候,你就该这么哭了,你还坚持了这么久,多坚强啊。”
“封长念。”靖安言用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瞪人,“你是不是又把我当小孩子?说了多少遍了,我——”
“你是阿言。”封长念把人拥进怀里,细细地吻着他的发,“阿言就是阿言啊,天上地下,仅有的一个阿言,是我跋山涉水、十年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靖安言静了静,伸手在他后脑重重一揉:“好了,知道你嘴甜了,起来吧,还有正事要做。”
秋长若还不让他下床,封长念尽职尽责地看着,靖安言遂放弃与他争辩这件事,只把手中的书摊开给他瞧:“夷靡殊留给我的东西,古南洲种子的线索,就在这副蛇口吞日图上了。”
封长念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有什么头绪吗?”
“暂时还没有。”靖安言摇了摇头,“我是想着,既然古南洲大祭司视为能够挽救灭族之灾的秘宝,勒乌图也想用它来对抗大魏,那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万一真的有用,帮衬大魏一把。”
封长念蹙了蹙眉:“勒乌图那关能过?”
“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勒乌图也不全然相信我,但在这件事上,他除了能相信我以外,别无办法。”靖安言抚过那颗栩栩如生的蛇头,“不过你放心,真到了万一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枚种子为勒乌图所用。”
封长念攥着他的力道猝然一大,靖安言假装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我得去看看阿月,这个你拿给我姐姐和长思他们看看,我不在玄门十年,说不定玄门中的一些线索会起到作用。”
“我同你一起去看阿月。”
靖安言点了点他的眉心:“省着些,勒乌图的眼睛肯定盯在阿月身上,现在正值大战前夕,行差踏错,这么多人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封长念不满地拉住他:“你的身体……”
“放心吧,没事。”靖安言拉过他,在他眉心深深一吻,“等我回来,长念。”
第71章 吞日
“阿月。”
夷月坐在床边, 双目放空,不知已经呆呆坐了多久。
上次她这般模样还是叶长缈死讯传来时,但那个时候她年纪小, 怔愣了片刻后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 挣扎着要去祭坛找叶长缈的遗骨, 被靖安言拦住了。
如今靖安言做着阻拦的姿势,夷月却只是抱着双膝坐在角落,没有什么动作。
“阿月。”靖安言不放心地再度叫了一声, “阿月。”
夷月眼睛一眨,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神采也回来了:“干爹。”
她的反应比靖安言想象的要平淡得多, 甚至看见靖安言的姿势,居然还笑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冲出去的。叶梵缇方才送我回来后被勒乌图叫走了,我担心他察觉到了什么,干爹,早作打算吧。”
“我知道了,你现在别想那么多, 你……”
夷月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 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把自己从床角挪出来,一抹泪水,仰起脸看着靖安言:“有些人活着,就注定会有无数无辜的人为其野心而死,这样的人不杀,南疆永无安宁之日。”
靖安言怔了怔,见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笛子。
她在叶长缈死前,一直是用蛊器的, 只是叶长缈死后将阿银留给了她,她便一直只用阿银。
如果说叶长缈的死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生命的脆弱,那么夷靡殊的死便让她明白了什么叫有的人不得不死。
她为了叶长缈放下过杀戮,如今又为了夷靡殊捡起凶器。
“干爹,我不会在这里哭泣,不会让我阿爹在九泉之下也要为我担忧。”夷月伸出手,“大魏南军都督府如何进神寂岭,我来带路,我们一起,把该死的人送下地狱,为南疆换一片安宁人间。”
“阿月。”靖安言喟叹道,“你真的……苦了你了。”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夷月才十五岁,眼神里已经与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装得东西不一样了。
不止是夷月。
他们所有在这个南鸟计划中早早涉足的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要换的,是一个盛世太平,山河一统。
“陈昭将军会在三日后带兵通过神寂岭入南疆。”顾长思将秋长若带回的密信烧毁,“陛下下放了军权,一切兵力火力俱赋南疆,长达十年的南鸟计划,三日后,便是收网之日。”
“那么我们要在这三日里做好大战之前的所有事。”封长念摊开那本书,“小师叔去找阿月之前,说这是夷靡殊留下的线索,他看了许久看不出什么,听闻太后娘娘曾经在南疆生活过,问你是否有一些头绪。”
靖宓秀眉紧锁,缓缓摇头:“蛇头,南疆蛇头的意象或者说蛇的意象太多了,太阳的意象也有许多,想凭借这一幅画就要找出那枚‘种子’的埋藏之地,怕是有些困难。”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众人围坐在这本书前沉吟,不必说秋长若和顾长思两个几乎没有怎么来过南疆的人,就连封长念和靖宓都摸不着头脑。
太稀薄了,线索太少了。
“这样。”封长念抬起头来,“耗下去不是办法,大战在即,我们兵分两路,等小师叔回来,我同他还有自小长在南疆的阿月姑娘去各处侦查一下,看看哪有符合蛇口吞日的地址。”
他将书本一收:“长思,你与长若姐还有太后娘娘还是专注应对三日后陈昭将军带兵入南疆之事,如此一来,哪怕在陈将军之前我们也找不到这枚‘种子’,起码不影响后续事宜。”
“不,我也留下。”
门霍然打开,双眼还肿着的夷月大步流星迈进,对秋长若关切的目光笑了笑:“神寂岭毒瘴毒虫众多,秋姐姐和姑姑不是南疆本地人,想要找出一条万无一失的通道,怕没那么容易。”
“侦查地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两个吧。”靖安言随后进来,“长念说得对,三日后大军压境才是重中之重,不要本末倒置,反正‘种子’找不到,勒乌图自然也会着急,我们白得一个帮手,不着急。”
“好,那便这么定。”靖宓一锤定音,与封长念的目光交错的时刻顿了顿,旋即又漫长地落在靖安言的脸上,“封大人记得带好假面,以备不测。”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距离大魏发兵唯有不到三十六个时辰。
空气中都仿佛涌动着焦虑的气息,封长念贴好假面,和靖安言趁着夜深人静出了客栈,一路往山上去。
南疆多山峰,因此靖安言看到那副蛇口吞日的意象,第一反应是往山上去,毕竟图上那条蛇盘踞的身躯何等庞大,与即将被吞噬的太阳距离又如此之近,如果有相似的地方,那也只能在高山上。
寒风冻得人鼻头发红,靖安言搓搓手,就见一只手自前方递了过来。
“手这么凉。”封长念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将他的手指都塞进自己的掌心,“阿言,你体质差了好多。”
靖安言呼出白气:“是啊,和当年不能比了。”
他放松了五指,安静地让封长念握着,封长念手掌温暖,热意一点一点自指尖蔓延过来,像攥着个小火炉。
“因为伤吗?”
“不全是。”靖安言老实回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之前有一阵子喝酒喝得厉害吗?后来就变成了冬天不喝就冷,手脚也变成这样了。”
封长念转回头扫了他一眼,只一眼,靖安言还是看到了封长念眼角划过的不信任。
他叹息:“好吧……还有,因为下蛊。”
封长念终于说话了:“你自己给你自己下蛊?”
“当然不是,我干什么给自己下蛊。”靖安言声音低下来,“当年我以古南洲大祭司后人投诚,并自废经脉,但也只能得勒乌图六分信任,剩下四分,都是他一点一点暗中给我下蛊养起来的。”
“他以为我不知道,自以为我是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对于蛊术只得其一不得其二,但叶长缈那两年里教给我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勒乌图也不知道,其实我早发现他在给我下蛊了。”
封长念没有打断他,只是握着他的力道变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