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靖安言快走两步转过身,背对着他往后倒着走:“你也知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方才我看你都快气疯了,真怕你提剑红事变白事——小长忆,虽然我带你的时候脾气急,但一时气愤真的要不得。”
  封长念怔了怔,神色和语气都柔软下来:“真好。”
  靖安言惑了:“怎么就真好了?”
  “这辈子还能听你再给我讲道理,真好。”封长念拉了他一把,“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不会贸然与他翻脸的,他毕竟还是绥西侯,在南疆和西域有勾结的时刻,西大门更不能乱。”
  靖安言顺着力道在他肩上一搭胳膊,轻声道:“后面这句话就不必跟我说了,我可是南疆人。从这点出发,我不怕西大门乱起来。”
  “你不怕西大门乱。”封长念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你怕我乱——小师叔,你是在哄我吗?”
  这次轮到靖安言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用力地丢开了手:“多大人了,还要我哄,丢不丢人?阿月都不用我哄多少年了。”
  封长念闻言不语,笑意更甚地看着他赌气般走远,然后不紧不慢开口:“已经到地方了,你要上哪里去?”
  靖安言选择的伪装很简单,戴人.皮面具。
  买这种东西的一般开店都比较隐秘,七拐八拐才看见真容,店主也不会与来客交谈,只把价格牌子往桌前一立,等着他们挑选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结束。
  封长念拎起几片,这料子薄如蝉翼,甚至都能看到料子下自己的指尖,但几片下去就能覆盖掉一个人原来的面孔,不可谓不神奇。
  靖安言不知道他在研究个什么劲儿,干脆利落地付完钱拿走,就被封长念截了胡:“先别走,我给你贴上,少了哪里的话还能现场补。”
  他贴?
  靖安言看着他手指间把玩着那薄薄的、和人肌肤几乎没有差异的面皮,突然生出了想跑的冲动。
  封长念手指又白又长,骨节分明,料子在他指尖穿梭起伏,好像真的是把自己的那张脸交给他揉搓。
  “算了吧。”靖安言试探着伸手,“我自己就可以。”
  “阿言。”他被封长念不容拒绝地按了下来,略略僵硬地坐在镜子前,封长念在他背后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别拒绝我。”
  他的后脑顶在封长念腰腹间,封长念的手在他面庞上轻轻游离。
  指腹压着那轻薄的料子抚摸在他眉眼间,撩起的一阵痒让靖安言再度萌生了撒腿就跑的冲动,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忍住了。
  “闭眼。”封长念的声音带了一丝循循善诱,“放松。保持正常的呼吸就可以,别屏气。”
  靖安言咬牙道:“你这话说的……”
  好像在接吻一样。
  封长念仿佛知道他内心所想,轻笑了一声:“睁眼吧。”
  靖安言听话地睁开眼,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最听别人话还无怨无悔的一次。
  封长念的手没有离开他的下巴,甚至张开五指,轻轻扳住了往上抬:“没有你本身的相貌好看。眼睛、鼻梁、嘴唇……”
  他每说一个地方,还要用空着的那只手来点一点,靖安言想偏头躲,就会被下巴处的那只大手牢牢固定在原地。
  “本身的样貌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再不好看多亏。”靖安言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在细密地抖,“好了,现在放开我。”
  “最后问一个问题就放开你。”封长念弯下腰,和他几乎要脸贴着脸,“你不愿意承认方才是想哄我,那现在你愿意陪我去参加婚礼,这次总归是为了我吧?小师叔。”
  第37章 故地
  靖安言通过铜镜与他对视, 没有作声,只是专注地盯着那张铜镜中的面孔。
  半晌,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垂下目光, 然后指尖轻扶上了封长念的手腕。
  “……长念。”
  封长念半边身子一麻。
  靖安言蓦地抬眼, 干脆利落地点住封长念手腕内侧的麻筋,趁他不能动弹的瞬间钳住他的手臂反拧,刷地从镜前站起身来, 一脚踹开凳子, 一拉一推中钳住封长念的下巴,怼着他那张俊脸按在镜子前。
  靖安言还带着微微的喘:“跟你小师叔拿乔, 嗯?”
  “错了错了。”封长念也不恼,乐呵呵地笑,“行啊,小师叔,这些年身手没怎么消退嘛,我以为你只会吹笛子了呢。”
  “兵不厌诈,冯谖三窟, 你小师叔的心思什么时候这么白了?”靖安言牢牢擒着他, “还逗弄我吗?”
  封长念在镜中故作玄虚地眨眨眼。
  下一刻,他矮身一钻,如一尾游鱼脱离了靖安言的钳制,再一转身,衣摆荡成了一圈漂亮又张狂的涟漪,将靖安言紧紧捆缚其中。
  封长念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下次还敢。”
  话毕,不等靖安言回过头捉人, 他当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跑到一半还分分神扔过来了一包银子,正稳稳地落在店老板默不作声地摆了一只“原价赔偿”的木牌上,下方压着被靖安言一脚踹裂的凳子碎片。
  夕阳西下时两人才回来,大大小小拎了许多包,将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正逢封玦也派手下来赏玉楼接人。
  她本人这次没来,封钧终于从那乐不可支的婚宴上抽空出来,纡尊降贵地要摆宴席大请封长念,她在帮忙盯着菜,让封长念带着人直接来家里就好。
  “还是你儿时的地方,大伯走后,我们就搬进去了。”封玦托人捎话,“你放心,大伯和你的屋子没人动,也安排了原来的仆从收拾打扫,我们住的是额外的房子。”
  到底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不敢住,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封长念懒得想,只是觉得起码封钧没糟蹋了他们的地方。
  “十多年未曾回来了,有何感觉?”自从上午闹过那遭,靖安言整个人愈发放松,也和曾经的旧影越来越像,“紧张?激动?”
  “都没有,可能顶多有些……怅然。”
  封长念十多年未曾回到家门,今时今日故地重游,真的很难言说是种什么心情。
  他只记得当年随着父亲入长安,临行前还有半副字帖没有临完,当时搁在镇纸下,寻思着回来继续。
  却没想到,这一“回”居然要十三年后了。
  他后来在玄门临过许多字帖,现在早已书法大成,和少时那笔狗爬字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还是记得那副没临完字帖的内容,或许没有完成过的心愿总是刻骨铭心。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东西没有被收起来,如封玦所言,一切保留了他当时离开的旧貌,或许当年他父亲独身一人归来时,也想保留独子的身影,于是直接封存了所有的旧物,丝毫未改。
  靖安言看着那笔尚且稚嫩的字体,将有些泛黄的纸拎了起来。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封长念对着满柜幼时衣服发呆,里面似乎还残存着他父亲的气息,闻言回过头去,见靖安言拿着那副字帖正出神。
  “写得真好。”靖安言眼底有深深的落寞,藏在桃花眼垂落时隐秘的眼尾中,未叫人察觉,“怎么你那么小就开始临这种沉痛的诗。”
  “少时随便临的,当时哪里懂。”封长念轻轻拿走了那副字帖,“小时候写的太难看了,你若想看,我给你一副现在的,今上登基的时候还管我讨了一副呢,看这种拙劣又稚嫩的笔迹作甚。”
  靖安言嘴上不说,但不代表封长念察觉不到,他看见靖安言拿起来的时候心底就一沉,上面的诗字字都戳靖安言的心窝。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封长念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劝他,这人是这样,如果自己开口劝了,那些情绪肯定会瞬间偃旗息鼓。
  要命的时刻,封玦救场似的来了:“哥,啊,还有言哥,我看见阿月在逛花园没见到你们人,就知道八成是回房间了。”
  她站在门外,规矩地没有进来:“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一会儿吃完晚饭,你直接回来休息就成。所以,等会儿再接着看?前面开饭了。”
  封长念像是溺水之人冒了头,忙不迭道:“好好好,那小……咳,我们这就过去?”
  靖安言如梦初醒,封长念虽是笑着的,可不经意蹙起的眉峰却暴露了他的担忧和内疚。
  一句诗罢了,这算什么。
  靖安言轻呼一口气,伸指在他眉峰碾了一把:“好啊。”
  封玦在路上又解释了一遍为什么自己没能亲自去接。
  有些话能让人捎带,有些不能,比如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犯难地掐着自己的眉心:“我哥这两天在家,你……他……唉。”
  靖安言从这不明所以的叹息中捕捉不到任何有用信息,遂把目光投向封长念。
  封长念唇角勾起微嘲的弧度,那模样和他听见封钧又要娶妻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哦,他啊,这么多年了,还抓着不放呢?让他省省吧,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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