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不仅孙坚手下的军士这么想,郭泰此时也这么想。
几乎就在孙坚军队得到消息的同时,郭泰这边也通过山头见的旗语得知了弘农投降的消息。
他立刻命令士兵朝敌军喊话,企图借此瓦解敌军战意。
可他猜对了敌军士兵的心理,却没有猜中孙坚的。
孙坚如果要弘农,当初就不会率军出城了。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身后,而是前方,在潼关的另一侧。
他要的是那座城,他的目标,是那座城池真正的主人!
既然大军攻打弘农,那么潼关的守备力量必然更加空虚了,眼下正是他的机会!
郭泰眼见着敌军在得道消息后的第二波冲锋,比第一波更为猛烈,甚至主将孙坚也手持长刀,带头冲杀,不顾蔡琰的阻拦,也提刀冲锋。
天光大亮,晨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血雾。
敌军暴涨的气势也激起了守军反抗的意志,郭泰自己也杀红了眼,他的军队依然占据地势优势,滚木雷石从高处落下,将孙坚的士兵砸入山间寒潭。
而在孙坚心中,面前这支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军资充沛,就算是硬耗,也能消灭敌军,只要击败这支军队,此去潼关,便再无人可阻。
军队吹响号角,沉重的号角声在山间震荡又传回来,听上去就像是远处也有同样的两支军队交战。
吹号的士兵放下号角,远处的声音依然久久不散,甚至更加清晰了!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其他军队!
孙坚内心剧烈震颤,他回望陉道口的方向,股股浓烟升起。
是敌袭!
有敌军偷袭了他们的粮草!
孙坚手下将领同时脸色剧变,纷纷看向主将。
主将目眦尽裂,望向敌阵,他手持长刀,鲜血自长缨淌下,在他脚下绵延成河,他的身前身后皆是尸山血海,层林的秋色自叶间滴落,遍染阵地。
风从树林间穿过,孙坚听见了草木在歌唱,是久违的吴歌。
第174章
“曲如弦, 思不断。”
“泪如江,母长叹。”
悬崖边的老树垂下枝干,树叶沙沙作响, 如同母亲的呢喃。
阳光洒在树上,投下弯曲的身影, 影子一直延伸到远方, 被波涛汹涌的江河截断。
“将军……”程普等人护送孙坚从前线撤下,前线的士兵见主帅后退,只是稍一迟疑,就被敌军发现了突破口,阵线节节后退。
孙坚闭上眼,片刻的耳鸣将战场的声音屏蔽在另一个世界,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吴音。
“将军,事不宜迟……”韩当心急,想上前一步,被程普拦下。
孙坚睁开眼,耳鸣依然没有消退,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拖着长刀,踩上高处。
“呵啊——”随着一声怒呵,银光闪动,老树被长刀拦腰劈断,树干坠落于山谷间。
孙坚喘着粗气,站在悬崖边向下望去,断木已不见踪影,陉道口的方向,又多了几道浓烟,如同无声的催促。
耳鸣骤热消失,无数嘈杂的声音重新归入双耳。
孙坚如同从深水中浮起,猛然抬头,双目布满血丝。
“将军!”“孙将军!”程普和韩当双双上前。
“传我军令,撤退,重新集结,回防陉道口!”孙坚寒声下令。
没有了粮草,他就算攻下山头的敌军,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不会意气用事,但敌方的增援人数未知,他也不可能选择在这时候放弃。
他的未来在前方,而不是身后!
孙坚强迫自己斩断繁杂的思绪,重新投身战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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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儒和徐荣发现,洛阳城内,已经抢无可抢时,他们自然将目光,转向了皇宫。
——不是已经被洗劫一空的南宫,而是洛阳天子刘和所居住的北宫。
据说,火烧皇宫,最先动手的,并不是西凉军。
而是北宫内的大臣们。
失去禁军庇护的皇宫,就是一口没有封装的财宝箱,静静躺在洛阳这艘风雨飘摇的破船上,向世人闪动它夺目诱人的光泽。
大臣们穿着文士的长袍,套上从库房翻出的软甲,与皇宫内所剩无几的宫卫们一起,组成一道道人墙,举着火把和兵器,企图驱赶披挂上禁军玄甲,手持精兵的西凉军。
西凉军士兵自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劈瓜砍菜一般,狞笑着,单方面地屠戮着。
人墙轰然倒塌。
大臣手里的火把掉落在地,瞬间,一道火墙在西凉军面前重新立起。
无人打理的庭院,目睹汉室兴衰荣枯的荒草,救了这座宫殿,也毁了这座宫殿。
火焰从地面攀登至墙垣和殿室,墙体崩垮,屋瓴倾塌,宫内宫外,哀嚎和恸哭连成一片。
北宫德阳殿,身着素衣的王允踩着衣袖,披散着头发,为座上的天子整理衣冠。
天子刘和因为宫外的动静,而微微偏头。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司徒带着他,在北宫的各处宫殿换着歇息,刘和虽然入住皇宫时间不长,但一直宿在崇德殿,早就腻歪了,因此对这种新鲜的“嬉戏”乐此不疲。
只是苦了年迈的王司徒陪他,每每换一处宫殿,王司徒脸色的愁苦就增上一分。
刘和想赏赐王司徒,却不知自己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为赏赐。
于是他更加谨小慎微对待王司徒,努力不让自己因为犯错而被斥责。
今日的天光,似乎比往日的昏暗些,也不似要下雨,因为空气中闻不见潮湿的泥土气息。
宫女为他换上了繁重的冕服后,王司徒带着他,来到了德阳殿。
“司徒,外面为何吵闹?”
洛阳的天子比长安的天子年幼,长期离家,独自在洛阳为质的刘和,性格超乎年龄的安静沉稳。
洛阳朝廷三公唯余司徒,王允既使他的臣子,也是他的老师,即使他得王允授业,统共也不足十日。
刘和虽然年幼,却深谙质子的生存法则,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
比如外面让人无法忽视的吵闹声就是他身为天子该问的。
比如足衣下,湿漉漉,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地面,就是他身为学生不该问的。
“咚——”
刘和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是击鼓声!
在皇宫里,居然能听见击鼓声!
刘和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陛下。”王司徒出言提醒,神情严肃,刘和不得不重新坐正。
沉重的十二旒冕压得刘和抬不起头,他僵着脖子,有些艰难地看向王允,王允却没注意到天子的不适,伏身退下,回到了上朝时,司徒落座的席案。
“是日食。”坐在案上的王司徒,望向上首的皇帝,语气和从前上朝禀奏时没什么区别。
尽管今日的朝会,偌大的殿堂内,只有一位天子,和一位臣子,王司徒依然秉持着士人的风姿和礼节。
“日食?”刘和偏头,旒冕上的白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顶旒冕是刘和登基前打造的,时间仓促,不少白玉珠带有瑕疵,刘和与王司徒说着话,眼角余光数着白玉珠上的黑点。
“日食乃灾异,阴侵阳,臣犯君,故而上天降下警示和责罚,以诫人主。”王允哑声道。
刘和不明白什么是阴侵阳,但他知道,人主指得是他自己:“请司徒教朕。”
王允颔首:“禀陛下,臣以为,当以火德驱散灾异。”
似乎是为了印证王允的话,他话音刚落,德阳殿前的宫墙附近,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焰映入刘和眼帘,在他黝黑的瞳仁里跳动。
刘和咽了口唾沫,感觉空气里,那股难闻的气味越发浓烈了。
“咚咚”的擂鼓声中,开始夹杂着喧闹的人声,隔着一段距离,刘和听不清那是哭喊,还是狂笑。
刘和感到害怕,他想要蜷缩起身体,可是沉重的旒冕和袍服压在他年幼的身躯上,让他动弹不得。
王司徒离席,来到堂中,他的精神似乎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刘和对此也感到安心,见对方拜服后,从袖子里取出两物。
一块斑驳的白色石头,和一片铁片。
刘和好奇地挪动身子,往前探。
这次,专注于手中物什的王允,没有再提醒天子注意礼节。
燧石和铁片,在碰撞之下,迸发出火花。
刘和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火花洒落在满布火油的地面。
……
初平二年十一月,晦,王允挟刘和,自焚于洛阳北宫德阳殿。
同一天,洛阳城外东观藏书楼前,尚书蔡邕手持火把,和面前的青年将军对峙。
“尚书大人,您可千万莫激动,有话好说——”
武宽的话被蔡邕厉声打断:“我和曹班的人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