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这样,既会让朝臣忌惮明君的权势,也不会引人非议,就是御史们来,也说不出明君的不是。”
董卓已经将手里的刀擦拭干净,他举起来,天光穿过窗户打在刀刃上,光折射在贾诩的脸上,将他的脸分成了明暗两面。
董卓嗓音粗粝低沉,仿佛野兽已经克制不住自己贪婪的食欲:“可是刀不出鞘,别人就不知道它的锋利。”
贾诩道:“刀不出鞘,人们不知其深浅,才会有所忌惮,出鞘的刀刃,对于那些想要博取'忠义'名声的人,怎么会惧怕呢?”
一开始,董卓确实按照贾诩的意思,没有开杀戒,取而代之的是,纵容手下的士兵,进入洛阳城,大肆搜刮财物和粮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京城百姓遭此劫难,却投诉无门,原因无他,掌管京城治安的执金吾也是由董卓任命的,看不过眼的官员们于是决定弹劾董卓。
第一份弹劾的奏章,当然出自御史之手,孔融身为侍御史,虽然也在董卓提拔的名录之中,但他属于不接受董卓提任的“忠义之士”,因此也在这份联名上奏的文书中署了名。
奏章由一位年轻的议郎,在新皇初次举行朝会时宣读。
伴随着议郎的激昂陈词,所有人都看向了董相国——是的,在提拔了一拨朝臣之后,董卓便不满足于自己太尉的官职,又给自己升官了。
既然袁逢是太傅,他就要当太傅之上,可太傅已经是三公,再上面可就是皇帝了。
于是董卓就把相国这几百年没用过的官帽,从典籍里翻出来,给自己戴上。
相国的礼仪和天子一样,因此他便获得了“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vip”待遇,大大咧咧地持刃上殿。
这时,朝中众臣,都还不知道,这个“ vip”意味着什么。
被御史们推出来的议郎生平第一次念奏章,前天晚上还在家中演练了一遍,因此情绪饱满,语气慷慨激昂,听得座下几个大臣们都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董卓一直笑着听他念完,从头到尾都没打断他。
因此当议郎终于念完多达两千字的弹劾奏章后,他松了口气,抖了抖已经被汗水打湿透的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穿透骨髓的痛意从背后传来,董卓的剑刃穿过了议郎的心脏,动脉破裂后,鲜血瞬间从议郎的胸膛喷射而出,带着温度的血液,直直地浇在了新皇刘辩的脸上。
小皇帝当场就吓哭了。
董卓握剑站在大殿中央,听见哭声,看向刘辩。
“教导皇帝是太傅的职责,陛下殿前失仪,就是太傅失职,太傅人呢?”
有人瑟缩在案后,小声道:“太傅称病,在家中休养。”
董卓怒道:“岂有此理,陛下年幼,正是需要诸位大臣辅佐的时候,还有什么,是比教导陛下更重要的呢?”
于是董卓以相国的身份下令,命令那些避辞不就、还有称病在家的朝臣,都来上朝,不愿意来的,就由禁军请他们来,生病卧床的,就让家人抬上朝廷,那些不愿意赴任的也一样,人间地府官职,二选一。
大汉朝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朝会,出现了。
堂堂太傅,被董卓的人抢行抬到了德阳殿,董卓还贴心地给他设了一条长席,袁逢躺在上面,每每咳嗽都带着血痰,令人不忍直视。
之后也有不怕死的官员,坚持弹劾董卓,董卓一视同仁,通通让他们尝尝“宝剑是否锋利”。
自初次朝会之后,小皇帝就算是瞪得双目血红,也再没哭过了。
也就在这时,主管皇帝寝庙陵园的太常,不得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向董相国提出一条建议。
太常自以为是冒死进谏,但这一次,董卓却采纳了他的谏言。
第120章
春夏之交, 洛阳城外荼蘼花开。
被人一车一车运出文陵的陪葬品,将深渊腐臭变质的气味带上地面,寒气与道旁的花香互相缠绕,侵蚀着周围的空气。
如果不是看守灵帝棺木的黄门侍郎吐晕一个又一个,太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董卓提出, 送先皇下葬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董卓居然敢将主意打到帝陵里的陪葬品上。
这是何等的礼崩乐坏啊!
太常深感自己助纣为虐,激愤地在朝堂上,向朝臣和向皇帝述说了董卓的罪状后——撞柱而死。
金殿被忠心汉室的热血染成了赤红色,哀泣声如诉如怨, 在深宫内久久回响。
宫外,曾经鼎沸喧嚣的金市,变得凄凉又萧索,蚊蝇蚕食着骸骨,家家户户紧闭大门,石板道上偶尔传来百姓惊惶的脚步声,和羌胡兵放肆的笑声。
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的人, 成为了西凉军捕食的对象。
金市最大的那间酒肆正门已经关了不知几月了,如果不是常客,可能会以为,这家肆舍的主人,也随其他在洛阳生活不下去的百姓一样逃难去了。
酒肆后门,年轻的掌柜拉开门栓,巷子外头隐约还能听见羌人的叫喊声,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等了好一会儿,声音远去了,才朝着巷子的另一头招了招手。
几个穿着常服的青年,小心翼翼踮着脚,提着衣摆,三两步迈进巷子里,进了酒肆的后院,掌柜连忙关上门,放好门栓,青年们一起帮着掌柜将空酒坛推到门边,一个留着美髯的青年,熟练地往里面灌水。
“劳烦二弟了。”刘备帮青年拍了拍衣袖,袁绍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抱怨:“如今讨个酒喝,都和做贼一样。”
曹操方才出力最多,掌柜家的酒缸不是一般的沉,他有些脱力,干脆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谁知昨夜下了雨,干草堆带着水汽,给他背后留下一个不太雅观的印子。
袁绍和刘备都是体面人,没有笑他,曹操摸摸上嘴唇:“还好你三弟没在,不然这点儿事,能让他记二十年。”
刘备道:“他心情不好,我就没叫他。”
曹操不赞同:“如今谁心情能好?就是心情不好,才要来喝酒。”
刘备因为一些官场恩怨,舍弃了中山国安喜县尉的官职,恰逢恩师卢植官复尚书,他的两个好兄弟就跟随他,一起来了洛阳。
他通过老师的关系,获得了洛阳北部尉的一名尉官职务,又在北部尉,结识了任骑都尉的曹操。
曹操父亲花钱买三公的经历给了刘备启发,他和二弟囊中羞涩,三弟就拿出全部的财务,帮他在西园,买了北海国下密县丞的官职。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买了县丞官职后一个月内,灵帝驾崩,董卓拥立大皇子刘辩登基,为了笼络人心,擢升了一大批地方官吏。
刘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董卓任命为青州平原国的高唐县令。
估计董卓想笼络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和自己交好的曹操,以及和曹操交好的袁绍。
县令可比县丞要好得多,平原国也比北海国更靠近洛阳,他内心是想接下这个任命的,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
可是三弟外粗里细,还是感觉到了,因此刘备也能理解他有情绪。
如今袁绍约他们来金市喝酒,十有八九也是为任职一事,袁绍被董卓任命为司隶校尉,这是刘备想都不敢想的官职,更别提董卓还给袁绍封了爵位。
平日里总是前呼后拥的袁绍,今日却是孤身一人来的,自己带了二弟,曹操带了丁冲,倒显得最年长的袁绍一人有些孤寂。
五个人进了后院的小屋,掌柜还是老规矩,给他们一张砂纸,一支炭笔,让他们在纸上勾选菜目。
丁冲是去岁才和族叔丁宫一起回洛阳的,见掌柜有些面生,好奇道:“原先的老掌柜呢?这肆舍是盘给你家了?”
掌柜笑道:“那是我祖父,年纪大了,经不起洛阳城这般折腾,就让他回乡休养了。”
曹操和袁绍都是常来的,到这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曹操见掌柜和丁冲说话有些腼腆,活跃气氛道:“怎样,是不是不太像,我说他可能不是祖父亲生的,他还不信。”
袁绍插嘴:“要生也是他阿父生,他当然不是他祖父生。”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女子的笑声:“使君哪里的话?男子何时能生育了,要生也是他阿母生。”
曹操见是粟飞出来,笑弯了眉眼:“飞娘子越发出挑了。”
粟飞向他行了妇人礼仪,曹操一愣,随即展颜道:“怎的这时候回洛阳?”
丁冲更是愣神:“这是飞娘子?经年不见了。”
刘备和他的二弟在耳语,只有袁绍在专心看菜目,他皱着眉,头也不抬地道:“孟德当年见到人就和痴傻了一样,如今倒是会说话了。”
曹操呵呵一笑:“飞娘子的夫君呢?”
丁冲哀嚎:“飞娘子嫁人了!?”
粟飞面无表情:“死了。”
随即,在六双怔愣地目光——包括掌柜在内的注视下,她掀开帘帐朝后院吼道:“畏畏缩缩像什么话?进来给使君们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