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拿到了文牒,确定是荆州的人。”
  “哼。”士秉冷笑一声,“交州就这么大,肉就这么些,我们自己尚且不够分的,怎么他们荆州人老是打我们主意?”
  从事闻言,恨恨道:“是啊,那山贼自以为是,还以为治理一州之地,和他管理山头一样简单,把占山为王,拦路劫财那一套放到交州,这次总算磕到硬骨头了。”
  “沐猴而冠。”士秉点评完,又有些不放心,再次起身道,“女眷们都安置好了吧,该死的,我这小小太守府,值得那张贼如此严防死守。”
  “大人放心,姬妾们都分批安置了,只是夫人那边……”
  士秉挥挥手,不甚在意:“那老婆娘不用管,我早受够了,她自持清高,想来若有什么意外,她会守好妇人本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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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郑玄上次被刺史叫去问话之后,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供给他们食物一如既往的丰盛。
  唯一不同的,就是和他们被关押在一起的,对面那个肤色黝黑的少年。
  基本上每隔几个时辰,不分白天黑夜,他就会被人带出去,和郑玄那样衣冠齐整的走出去不同,他基本上都是被人架着拖出去的,等到回来的时候,路过郑玄他们的栅栏外,就能闻到一股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而分给他的饭食,又是带着黑斑的一小块硬麦饼,以少年的状态,根本咽不下去。
  但奇就奇在,这个少年的生命里,就如石墙缝隙间的野草一样顽强,即使是被折磨得血肉模糊,也坚持吃下麦饼,努力恢复体力。
  郑玄看不下去,主动将饭食分给他,他也不拒绝,狼吞虎咽吃下,可往往刚刚吃下,就又会被拖出去,一顿折磨之后,又不成人样的送下来。
  郑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咬牙切齿道:“这,这哪里是人能干出的事情?”
  他拿着那块被自己抢过来的硬麦饼,走到旁边石默的监牢处:“你看看,他们就给他吃这个?”
  石默放下手中的石块,抬眼,郑玄都来不及阻止,石默就掰下一块,用舌头舔湿软后,放进了嘴里。
  郑玄沉默了。
  “你吃过?”
  石默点头,难得开口:“很小的时候,这个,还行。”
  郑玄无话可说,见对面的少年把脸埋进了自己推给他的饭盆里,又走到另一边,问贾诩。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少年的头发很非常短,看衣着也不像汉人,和他们一起关在单独的牢房里,显然身份地位特殊。
  一直被关着,就算是贾文和公子,也很难在浑身散发恶臭的情况下维持风度。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嗡声道:“应是骆越族人。”
  “骆越族人?”郑玄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那不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的……”
  剩下的话不需要贾诩说,郑玄也能明白了。
  这个少年必然在骆越族地位不低,但是不知因何原因,沦落到了交州刺史部的监牢里。
  异地开拓,最艰难的一点便是和本地势力沟通,若是能通过这个少年,和骆越族打好关系,那对于他们下来的行动,大有益处!
  外面传来狱卒开铁链的哗啦声。
  哎——但前提是,这个少年要有命活出去啊。
  似乎也是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少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郑玄怜惜地看着,他快把自己给噎死了,随后少年抬手一抛,郑玄准准地接住了空碗。
  几名狱卒走下台阶,这次来得人比平常多不少,郑玄几乎都能听见对面少年吞咽唾沫的声音。
  狱卒的脚步声在狭窄昏暗的监牢里逐渐放大,直到——几双草鞋停在了他们牢笼所在的通道内。
  然后,转向了郑玄三人。
  郑玄瞳孔放大,终于要出去了吗?
  三人的牢房门被同时打开,几名狱卒进来,分别夹住了三人。
  “走!”为首的狱卒呵斥一声。
  “等等!”郑玄惊慌起来,这架势可不像是要放了他们,倒更像是……
  连日来徘徊在心头的不安越发放大,甚至于见到久违的阳光,都无法驱散恐惧的阴霾。
  果然,面前不是接待客人的仆役,而是押送囚犯的牛车。
  最令郑玄感到害怕的,是他发现,囚车正在往城内市集的方向行驶!
  闹市,可是处死囚犯的地方!
  完了!完了!完了!
  刹那间,无数后悔的念头闪过,显然,他与刺史大人的谈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天啊,他最引以为豪的辩经怎么没在那时候用上?
  他在脑海里疯狂复盘这一路南下的经历,太顺了,自从结识了曹班之后,似乎只要他在地方,他潜意识就认为是安全的,即使是南下,没有曹班同行,但是有吴声,有石默,这些都是传承了他思想的存在,而贾诩又代表了凉州最顶尖的武力。
  居安思危!他何时懈怠到如此境地了?
  然而后悔已经晚了,他们三人一路被押上了刑场,负责监刑的官员迟迟没有出现,他从来没有一次觉得头顶的阳光如此的温暖,又如此的令人背脊发凉。
  百姓知道今日有处刑,聚集在此地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嘈杂的声音却离郑玄越来越远。
  很快,他听见不远处有人说,监刑官大人到了。
  郑玄仰头,直视太阳,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第74章
  如果是平时的的郑玄, 这会儿肯定能发现不对了。
  但是一个恐惧死亡的人,是不会有心情在意,那个要处死他的人, 声音是不是有些太熟悉了。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三人,石默低头看泥地,郑玄的衣襟已经完全打湿了,贾诩和另外两人不一样,仔细一看,他似乎在笑。
  而且,还是在冷笑。
  “玩够了吗?”贾诩看向台上那位“监刑官”大人。
  “监刑官”大人仿佛没听到一样,指着贾诩说:“我看你这小贼,一点悔意都没有,这种死不悔改的就要先送下地府,让阎罗在油锅里审一审。”
  贾诩冷面看向台上,站在他旁边提着长刀的行刑者似乎感到有阴风吹过。
  郑玄听到要先砍贾诩,惊惧交加间喊道:“先,先砍我!”
  “监刑官”哈哈大笑:“有什么区别呢?晚一分钟死,油锅里也煎得熟的。”
  只听台上大人一声令下——行刑!
  正午十分, 刀锋在烈日下闪过刺目的光芒,郑玄紧闭双眼,人群中混乱的尖叫却比身上的疼痛更早传来。
  “郑公,走!”两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一左一右,直接将郑玄架起来就跑。
  郑玄恍惚抬头,见高台之上,那位穿着官服,和身旁两人对砍的“监刑官” ,仔细一看,不正是失联已久的情报部副首吴声吗?
  再回头,石默已经不知去向,而另一边,贾诩身后的行刑者砍伤了一名劫法场的部曲,一手勒过贾诩的脖子,另一手持刀横挡在前面,冲台上大吼:“逆贼何人?想让他死吗?”
  台上的吴声一脚踹翻一个冲上来的士兵,看向刑场,竟然直接就要投掷自己手里的长刀。
  郑玄担心地大吼:“看着点人啊!”两边的部曲拖着他往前,他拼命挣扎,“别管我,快去帮帮他们,我自己能行!”
  劫持了贾诩的士兵见吴声投刀,心一横,刀刃向内,就要划向贾诩的腹部,腰间突然一阵冰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贾诩不知何时挣脱了捆绑的麻绳,用一把小匕扎在他腰间,士兵吃痛送手,贾诩偏头躲过吴声飞投过来的长刀,长刀直接扎入士兵的左胸。
  刑场终于见血,却是来自行刑者的。
  混在百姓中的凉州兵们很容易就锁定了目标,官府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简单的劫法场救刑犯!
  为首一人,也是刚刚对“监刑官”点头哈腰的小吏,在一众士卒的掩护下一边慢慢后退,和吴声他们拉开距离,一边大声呵问:“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其实,他的潜台词就是,劫法场就劫法场,他们也不是没见过,行,你们这帮贼厉害,我们拦不住,但是救了人就要赶紧走,别不识好歹,再打下去,我们就当造反处理了。
  可偏偏,这帮贼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甚至一步步地把他们往城墙逼,逐渐对他们形成了半包围的架势。
  小吏这下是真的慌了,围观的百姓怕被牵连早就躲了起来,他颤抖着四肢,对吴声喊道:“我们已经通知城尉大人了,你们有什么冤情,我们可以私了,这要是闹大了让刺史大人知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谁知那还穿着官服的“贼头”却笑道:“那我们还非得闹大了不可!”
  ——城东传来哀嚎声。
  城内,刺史府中,同样的哀嚎声响起。
  “你,你们!”刺史张祗简直不敢相信,怎么有人敢造反造到刺史府上?
  他已经浑然忘记了,五年前,他就是在刺史府里,杀了前任刺史上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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