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若单是这样,还只能说他生活方式异于常人,更加奇怪的是他的社交圈。
  他的房间每日进出的人,可谓是五花八门,今日是满脸胡子的油肚屠户,明天就是瘦骨如柴的褐衣道士,后天又变成了扛着锄头、浑身尘土的农户。
  今日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兴许是渔翁,或者是匠人!”侍女乐呵呵道。
  蔡琰也笑着,顺着展开的麻纸往下看。
  ——居然有华服的年轻女郎进出他的房间!
  ——登徒子,这就是一登徒子!
  阿常的愤怒都要隔着麻纸传过来了。
  “女郎!”侍女猛一拍桌子,十分气愤。
  蔡琰则沉默地卷起麻纸:“呵。”
  而不久前,酒肆后院里,曹班看着难得换上女装的符柯,扶额浅笑:“考斯普雷玩够了没?”
  符柯一抹口脂,拿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咕嘟往下灌,拇指沾了朱红,在白瓷杯上留下一道印迹。
  “嘿,看看能不能吓跑她。”
  曹班吐槽:“你就喜欢逗小孩。”
  “重拾旧业嘛。”符柯摊手。
  符柯汇报完工作,推开门,正撞上马马虎虎的阿乔,扶了她一把,阿乔刚刚执行完任务,身上的男装还没来得及换,就被自己的顶顶顶头上司撞个正着,愣神之际,对方却突然弯下腰,在自己的侧脸贴了一下。
  “部——啊——这——”
  院墙那边传来坠物的声音,阿乔表情骤变,立刻想看过去,被符柯摸着脸转了过头。
  阿乔:“?”
  符柯又摸摸她的头走了。
  阿常在信中大书特书。
  ——不堪入目!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没过几天,曹班注意到,符柯不再频繁换各种衣服了。
  “那人走了?”
  符柯点头:“走了。”
  曹班将一份处理好的文件交给符柯:“蔡邕得胡广看重,也是清流一派的,未必就瞧得上我了,何必折腾这些。”
  符柯却不认可:“胡广真认可主公,怎么不嫁自己的女儿?这是拿主公和蔡琰做人情,既拉拢曹嵩,又不失自己的清流身份,典型的既要又要。”
  曹班取下镜片,来回擦拭。
  符柯看出她在思考,安静站在一旁看房梁。
  咔哒一声,曹班放好镜片,合上眼睛盒,看向符柯,没了镜片的遮挡,那双黑瞳明澈透亮。
  符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曹班却语出惊人。
  “要不就和她结婚?”
  第67章
  曹班真就认真地盘算起来了。
  “你看, 假设我要一直维持男性身份的话,现在订下婚约,以后定能省去许多麻烦吧。若是蔡邕之后不得重用, 蔡琰自然无法插手格物院的事宜,若是蔡邕得到重用, 我也相信你们情报部的实力。”曹班说到最后, 还刻意地眯起眼睛。
  符柯皱眉往后退了两步:“怎么感觉主公说话怪怪的。”
  曹班微笑:“怎么说?”
  符柯:“像男子一样。”
  曹班摊手:“我现在不就是'男子'吗?”
  符柯沉默。
  “那主公呢?”
  “什么?”曹班声音嗡嗡地,带着浓浓的困意。
  “提及婚姻,主公似乎将所有人都考虑进去了,那主公自己呢?”
  “我啊……”曹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符柯见她嘴唇呢喃, 却终究没有听清她的话。
  符柯看了眼墙角的铜壶滴漏, 今日虽然是休沐,但是曹班需要参加城南的洛水雅集, 也不能太晚出门。
  符柯轻手轻脚退出房间,轻轻给曹班掩上门,提醒外面的阿乔到时间叫醒曹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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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班上辈子家里蹲之前,也做过一段时间打工人,那会儿姐姐还整日浪在外面打比赛,公司由父母经营着,她作为研究员入职,因为有后台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卯着劲儿卷,就是想证明自己。
  但技术宅终归是技术宅, 让她钻研技术她可以不眠不休,但是让她卷人情世故, 她就头秃了。
  比如,她最讨厌,下班时间的团建活动。
  上辈子就是,这辈子更加。
  和曹班一同通过考核,在朝廷任职的郎官,这次一共有七名,其中五名在尚书台任职,唯二的例外,一个是曹班,另一个则是老熟人,曹班曾经的同学——孔融。
  和身处边缘部门的曹班不同,孔融被任命为太常属官,太常也是九卿之一,名义上是负责礼仪,但是因为所有博士的考核选拔归太常管,清流的摇篮——太学,也归太常管,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孔融现在就是参加选秀,一出道,转头就当了下届选秀的导师,“皇族”实锤了。
  这次的雅集就是由太常大人亲自组织的“东汉朝廷新员工入职交流会”。
  本来以曹班的性格,这样的聚会她是能避就避的,但问题是,如今的太常大人也是她的老熟人,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
  一想到和姐姐不能相见,有这家伙放跑羌胡的一部分原因在,曹班就将手里的麦饼咬得咔嚓响。
  然而张奂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他是在边疆一路杀上来的儒将,本人性格还是非常直爽的,始终记得曹氏双生子给自己两个儿子“劝学”的恩情,因此上任后,得知新一批郎官里有曹班,便亲自书信一封,邀请她参加雅集。
  新任郎官们按照某种默契,自觉排位而坐,曹班当然坐在了最后,孔融和第二位谦让两回合,坐在了第一位,紧挨着张奂。
  雅集由主人宣布开始,张奂一番发言后,有人立刻提议,让新任郎官们作赋。
  经过马氏门下的两年,曹班长进最大的就是诗赋了,这种场合也不是没见过,当然不在怕的。
  不过这次并没有给到她“表现”的机会,郎官作赋才能得到发言机会,只有前三名席位的郎官被叫起来作了赋,顺带自我介绍,也就是说,包括曹班在内的后四位,是不配有名字的“其他优秀年轻人”。
  令人犯倦的仪式性流程结束,终于进入了自由交流环节,所有人都放松下来,连首座的张奂也有些微醺。
  不少人离席去到上位,和太常大人还有孔融攀谈,偶有挤不进攀谈圈的人来找曹班,问她现今官职,得知曹班在东观校书后,就会夸奖一番曹班年少有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然,被围在人群中间的老同学孔融从头到尾都没有给曹班一个眼神。
  曹班乐得轻松,默默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一边啃着麦饼,一边四处打量。
  初夏的天气很好,阳光温和,草木丰茂,听说这处庭院是张奂的私宅,曹班想到当年在洛阳那处荒凉凄索的院子,不由有些感叹。
  “时移事迁啊——”
  “物是人非啊——”一个声音同时在曹班耳边响起。
  曹班转头,是一位看起来比她还年轻的小郎君,大约是在座某位的亲属。
  小郎君生得明眸皓齿,见曹班看过来,主动与她攀谈道:“我见郎君似乎很喜欢吃那麦饼?”
  说完指指不远处,曹班席案上的空盘子。
  确实,在场诸君,只有曹班案上的盘子空了,大部分人似乎都一口未动呢。
  曹班回头笑道:“谈不上喜欢,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小郎君歪头:“何解?”
  曹班目光看向远处:“家中久不见这样的吃食了,可如今还有许多人,吃上一口麦饼都是莫大的奢望,我心怀愧疚,只能将自己盘中麦饼吃完,好好记住这样的味道。”
  小郎君还没说什么,身后却突然有一个声音道:“嗤,吃不起就是吃不起,腹中饥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何必逞这一番口舌。”
  两人回头,见说话的也是一位郎官,方才就坐在曹班席位旁。
  小郎君状似疑惑,反驳那人道:“可我看他的穿着,不像是家中吃不上麦饼的。”
  那人被比自己年龄小的驳斥了,似乎觉得有些下了面子,不由拔高了音量:“谁知他家中是不是就这一件衣裳能拿得出手呢?”
  说完他也没伸手,抬抬下巴道:“喏,你看边缘的颜色,这都洗了多少次了?”
  似乎是这边的声音太大,引起了前面的注意,那边原本有些乱哄哄地辩经声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张奂带着酒气大喊:“曹班!曹君实!躲哪里做什么?过来!”
  语气虽凶,但是谁都能从中听出来这语意中的亲近。
  方才在背后说曹班的郎官立刻变了脸色,而旁边的小郎君似乎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睁大眼睛立刻看向曹班。
  院中一时无比安静,曹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款步上前,恭敬地向张奂执下属礼节。
  张奂完整地受了礼,随后一拍曹班的背,大笑道:“你小子。”
  曹班被这重重一掌拍得肺疼,只得道:“太常大人。”
  原本安静的氛围又活络起来,有官员上前,问张奂,张奂便介绍:“这是曹巨高的二子,师从扶风马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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