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只充满压迫感的狮子,即使是在病中,也仍然不会放弃他的威严。
谢宜瑶原本早已不会被谢况的威势所迫,然而这件事指向的却是她惧怕着的司砚——不仅仅只因为先前那桩对峙,更是因为她前世最后功亏一篑就是被司砚所察觉。
司砚也是她的“心病”。
然而,谢况无理的要求反而点醒了谢宜瑶。她已经在司砚面前落了一次
下风,还这样避着司砚,不就更显得自己心虚且怯弱了吗?
文德殿内,除了谢况和谢宜瑶外,只有几名内官守着,他们都噤若寒蝉,宛若不存在一般,所以谢宜瑶只是迟疑片刻,就显得寂静得出奇。
就在谢况的耐心将要被耗尽的前一刻,谢宜瑶终于说出了那句她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
“女儿明白了。”
……
入夜前,司砚来拜见谢况。
“阿瑶可去见过你了?”
司砚含笑道:“前些时候是来过了,呆了好一会儿才走的。这是陛下的意思?”
谢况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司砚接过内官递上来的药膳,准备开始侍奉谢况。
这些琐事,寻常内官自然是做得了的,但每每有嫔御和皇家子女前来侍疾,就交到了他们手上。
谢况的病虽然奇怪,但好在不曾有呕吐、流血一类的症状,只是时常会感到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喘不过气等等,因此给皇帝擦擦汗已经是这些前来侍疾的贵人们最辛苦的活了。
至于烹饪煎药,被烟熏得直咳嗽,就是宫人或内官该负责的了。
司砚和谢况说了会话,时候不早,她又亲自搀着他回了寝殿,随后才回到显阳殿中,安然睡下。
今日谢宜瑶时隔许久主动来找她,果不其然并没有提及那天的事,就像那场对峙不曾发生过一样。
司砚想,幸好,那天她难得多次失态,她们能彼此心照不宣是最好。
更何况,她也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谢宜瑶,尤其是在事关袁盼的时候。
……
或许是因为今天谢宜瑶和司砚各自与他谈话时都简洁提及了袁盼的缘故,谢况久违地梦见了袁盼。
谢宜瑶说,舅父舅母和敬亭最近都很好,阿母若泉下有知该很欣慰。
司砚说,先皇后已逝,妾该担负起更多的责任。
所以谢况抓住了那条白练。
轻轻一拉,他发现另一端的人是袁盼。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仍时常与他争吵的袁盼,怨恨地望着他的袁盼。
只这一个,谢况觉得比千千万万个都恐怖。
“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他问。
袁盼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她说:“是你不放过我,谢况。”
第102章 因果报应(三) “你不愤怒吗?”……
谢况乖乖遵循了医嘱, 每日都按时服药休息,但最根本的症结没除,病情仍会时不时地反复。
因此寝殿内外守夜的人仍然时刻紧提着精神, 不敢有一丝松懈。
殿中的烛火突然被点亮时, 守夜的内官立刻就发现了。
快步凑到门边, 影子打在上面,屋内没有传来异响,只有微不可查的呼吸声,试探道:“陛下?”
“找石……不,去找昙玄高僧来!”
这位名叫昙玄的僧侣, 拜访过西域, 游历过四海,在南国素有声名。他初到京城时,谢况不仅亲自接见, 还让他住在宫中编撰经书,如今已经有三年了。
虽说现在这个时候昙玄多半还在休息, 但他的居所就在宫内,来回不费时间。
因此得了这样的命令, 内官们并不很为难。
两个内官结伴, 一人提着一小盏灯火,快步离开了。
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 也只过去了一两炷香的时间。
昙玄法师跟在他们后面, 神色平静, 仿佛并不觉得半夜被皇帝急召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谢况端坐在榻上, 斑白的长发披着,看上去颇有些狼狈,没有帝王的尊严。
“这样的时辰, 难为高僧了。”
昙玄慈眉善目:“无妨。贫道昨夜就觉星象有异,担心要有事发生,故而不曾歇下。”
谢况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向来很敬重昙玄,如此一来,更觉得这位僧侣道行之深,竟然当真有预知的能力。
因此谢况更是毫无保留地,将他这段时间所遇见的件件怪事都和盘托出了。包括今夜的梦中,他是如何抓住了白练,怎么遇见了亡妻的,所有细节全都对着昙玄娓娓道来。
“我正与她说着话,突然见她的脸色变了,四周场景瞬间由一片荒野变为这座寝殿。我还以为终于大梦初醒,却见她仍然在我眼前,方知仍在梦中。不料她突然转身夺门而出,我追着她一并出了门,却只见到有一条白色的蛟龙在空中游荡。”
“陛下可看清了,那当真是一条蛟龙?”
“绝不会看错,”谢况道,“朕奋力追赶着,那龙到了宫里的一处井边,落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宫中可当真有这么一处井吗?”
谢况颔首:“就在不远处。朕会将高僧请过来,也是因为这一点。此中恐怕大有玄机。”
谢况已经不把这些当作是单纯的梦境了,他开始相信这必定映射了某种现实。甚至,梦本身就是一种现实。
昙玄沉思片刻,道:“依贫道所见,原是先皇后化为蛟龙,却被困在宫城之中。”
谢况急切问:“她是来报复朕的,对吗?”
“并非如此。人有来世,可先皇后困于生死之间,不得转世,实际上更是一种折磨。她托梦于陛下,乃是向陛下求救。”
“求救……高僧的意思是,朕该助她解脱?”
昙玄点了点头。
谢况望着他道:“要如何做?”
“这正是我等职责所在。陛下请放心,贫道定会为陛下解除此难。”
谢况固然很尊重昙玄,但说得这么玄乎且违背认知的事情,他仍然有些将信将疑,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但他很快就对此深信不疑了。
几天后,宫人间起了流言,说是在宫中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而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就在谢况所梦到的袁盼所困的那座井附近。
知晓这个消息的当晚,谢况又梦到了袁盼。
他问袁盼,你想要朕做什么?
梦中的袁盼说:“妾生前太过善妒,造下罪孽,不得转世。还请陛下为妾超度,即使是来生,妾也将结草衔环以报。”
醒来后,谢况立刻又请来了昙玄,终于同意让他做法事超度袁盼。
昙玄笑说,果然如此。但这件事既需要他们僧人主持,也需要和此人生前有缘之人相助,单陛下还不够,先皇后可有血亲在世?
于是谢宜瑶三姊妹,以及袁盼的兄弟袁睦,就以这样的理由被谢况召到了宫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荒唐事,袁睦和谢宜琬都表示大为不解,但因为是谢况的意思,也不敢表示反对。至于谢宜环,更是什么都没有说。
而谢宜瑶则早知会有这么一
遭,并不感到意外。
前世谢况也曾做过类似的事,这也是一次他们之间争吵的导火索。
这一世,就算前因后果略有不同,本质却没有变。
前世她执意不肯参与法事,是因为那时她本天真地以为谢况是对袁盼心怀愧疚的,却没想到他急着将“袁盼”赶走,美其名曰超度,即使谢况解释这反而能让“袁盼”解脱,谢宜瑶也没能接受。
谢况颠倒现实与梦境,满嘴谎言,可这梦倒是反映了他真实的所思所想。仅存的一点良心让他认为自己对不起袁盼,所以认定袁盼会纠缠自己不放。
现在再看谢况闹出的这一通事,谢宜瑶只觉得莫名好笑。
倘若梦境为真,袁盼化成了龙,她和胞妹们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龙子了?
心中这样想着,谢宜瑶表面上却装作与谢况感同身受的样子,且她今生装作笃信佛教的样子,若无故推脱,倒显得刻意,因此是欣然应允了父亲的请求,虔诚地沐浴焚香斋戒数日后进宫了。
众人聚集于一处闲置了许久的宫殿内,据说是按照昙玄法师的要求选定的。谢况早就命人好好布置过,如今已经焕然一新。
谢宜瑶跪坐在蒲团上,听着昙玄和好几名僧侣一起诵经,紧接着,就要由他们这群和袁盼有缘的人来念忏悔文。
忏悔文由谢况本人起草的,再经过昙玄的润色,最终成品的篇幅很长,念诵起来需要近半个时辰。又大都是佛家语,看得谢宜瑶是稀里糊涂的,只是照葫芦画瓢一般念着,却不通解其含义。
昙玄和其他几个小僧在殿中做着些古怪的行为,也就是所谓的“法事”,与此同时配合着至亲念诵的经忏,场景十分诡异。
偏偏众人都是一幅心诚的样子,更为古怪了。
法事连着做了好几天,谢宜瑶就这样一边忍受着数日的枯燥和烟熏的气味,一边观察着种种蛛丝马迹:总归是有什么事情突然刺激到了谢况,才能让他一病不起,常被噩梦侵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