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幸好等医官们到达寝殿的时候,谢况的状态看上去并没有进一步地恶化。
“这……”一位资历略浅的医官说道,“从脉象上看,陛下的身体不像有什么大问题,只需开几味滋补的药就好。”
另一人说:“但从症状上看并非若此,我的看法是……”
谢况这病确实古怪,医官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莫衷一是。
唯独有一位年龄比谢况还略大些的医官,同几名内官一起立在皇帝身旁。
他看了看谢况的脸色,轻声说道:“陛下这是心病。”
这话没传到其余医官们的耳朵里,但传到了谢况本人
与近身内官们的耳朵里。
有人出声提醒:“还请慎言。”
“无妨,说就是。”
谢况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却仍有不容质疑的威严。
老医官道:“陛下是不是觉得有气郁结在心口出,偶尔闷得好像喘不过气来,但过了片刻又觉得并没有这样的症状,是自己多虑了?”
谢况微微颔首。
“虽说对症下药,按照陛下表露的症状医治,也能有所缓解,只是无法根治。”
“那朕该如之奈何?”
“陛下最好少操劳政务,以免损伤心神。”
谢况皱了皱眉:“但这本是朕的职责。”
“陛下圣明,”医官道,“但哪怕只减少一点劳心的时间也是好的。松弛有度是最好,适当娱乐亦可颐神养性。”
谢况眯了眯眼,犹疑地看向这名医馆:“照你这么说,所谓心病,是朕这皇帝当得太称职了,才会有这样的怪病?”
医官略加斟酌,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事关龙体,下官不敢揣测。”
“罢了,”谢况挥了挥手,“你和他们一块讨论去吧。”
医官恭敬地行了礼,后退几步,正打算转身,谢况却突然觉得他说得还算有几分道理,又把手抬了起来。
“多给这人一些赏钱。”他吩咐身边人道。
第101章 因果报应(二) “是你不放过我,谢况……
皇帝卧病在床, 以至于要暂停朝会这种事实在非同小可,若要宣布,也须得让信得过的近臣好好斟酌一番措辞, 以免闹出更大的慌乱来。
楚国常朝本就不是很频繁, 通常一个月也就两次, 只用来宣布比较重要的事,其余就基本是走个过场,具体的事项从来都是在文德殿和各官署内讨论的。
但往常即使遇上皇帝身体有恙时,也顶多是推迟一段时间,等龙体略有好转再择日另行, 从没有说是直接明令暂停的。
因此官员们都有些担心, 陛下这次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好在皇帝隔三差五还能到文德殿处理文书、召见重臣,百官见了御批, 公卿见了龙颜,也就各自打消了疑虑。
就算停了朝会, 皇城与官府也依旧正常运转着。
谢宜瑶也时常进宫探望,不辞辛苦地侍奉汤药在侧, 一片孝心让谢况都为前段时间对她的疏远而感到愧疚了。
“阿瑶, 你不必天天来的,”谢况一手拿着文书, 一手扶着额头, “宫中自有人侍候。”
谢宜瑶熟练地搅和着刚煎好的药汤:“儿最近府上也没什么事, 偶尔抽空去一趟就可以了。事分轻重缓急, 自然是阿父这里更重要。”
“你啊。”
谢况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却很欣慰。
他喝完药,吃了几口膳房呈上来的甜口点心, 又躺下了。
“父皇,”谢宜瑶劝道,“医官不是说要多到户外走走嘛。今天天气可好了,要不女儿陪阿父到华林园中去散散步?”
谢况沉声道:“朕倒也想,可这手上的要紧事却放不下。”
谢宜瑶接过宫人递来的团扇,边轻轻扇着边道:“父皇可是在忧心孙将军的事?”
谢况点了点头。
这在朝中并非什么秘密,谢宜瑶知道实属正常。
孙白霓虽然没能将起事的杨家人全部剿灭,但主力打没了一半,剩下的都被赶到了海岛上。
官府的水兵常年在内陆的湖泊河流训练,海战并不熟悉,如果贸然追击,不仅可能无法拿下常年在海战经验丰富的匪徒,而且很可能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故而谢况早已命令孙白霓归京,接受封赏。
孙白霓向来不会违背圣意,领命后立刻带着军队向京进发。只是因为不如出兵时事态紧急,沿途经过某些重要的郡县,就会有所停留,正好让疲倦的兵将们休息片刻。
当地的官吏迎接孙白霓时,大都十分热情。他们以前自以为这位孙郎是靠着旧情才能得到皇帝的重用的,没想到真有点本事!
虽然海寇比不过燕军骁勇,但对这些主管文治的地方官员来说,实在也是一桩棘手的麻烦。若非如此,即使皇帝不出面,地方上也不至于一直放任寇匪自流。
因此孙白霓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真心敬佩也好,趋炎附势也罢,阿谀奉承和赠礼行贿就都一股脑地涌上来了。
这在官场上虽不稀奇,但对于孙白霓来说可就是少见多怪了。
甚至许多是来自于高门士族的,比如有几个柳萧顾朱的旁支,用孙白霓在文书中的话说,那是“没一个干净的”。
和谢宜瑶信任灵鹊有些共同之处,谢况很信任孙白霓,但他也觉得孙白霓存在些不致命的小缺点,比如过于耿直,不知变通。
这些所谓的违规行为,其实已经是一种默认的规则,只要别太过分,收着也无妨。谢况都不过问,又有谁会治你的罪?
但孙白霓偏偏就是一根筋,哪怕一块石头都不肯收下,因此地方上的人也有些看他不顺眼,闹出了一点小矛盾。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孙白霓是谢况有心培植的心腹,寄予厚望的栋梁之才,这就让谢况很焦心——他本来就有“心病”了,一想这些烦心事,情绪就更为焦躁。
“他还是太年轻……”谢况感叹道。
谢况年龄已经将近半百,而孙白霓才二十多岁,对比起他本人来说,确实还能算是年轻。
但孙白霓和谢宜瑶同龄,她听到这样的话,就难免有别的想法。
“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却没怎么经过历练。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依儿看,还是得让他多吃吃苦头才行。”
谢况苦笑道:“可惜不知道朕能不能等到他成长的那一天。”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谢况这样勤政的皇帝来说,五十多岁已经算是比较长寿的了,谢况从未肖想过长生不老,因此总要对身后事有些安排。
身在病中,也更容易担忧自己命不久矣。
谢宜瑶知道前世谢况至少活到了六十多岁,且身体仍然康健。但皇帝本人可以说的话,身边人却不能随意附和。
否则,就可能被多疑的皇帝怀疑是盼着他早死呢。
“阿父怎么说这样晦气的话,到时候让容弟听见,又要闹脾气了。”
提到谢容,谢况的表情就雨转晴了,甚至呵呵笑了两声。
谢况有次在谢容面前提到“朕百年之后”这样的语句,惹得孝顺的谢容当场大哭起来——这还是司砚告诉谢宜瑶的。
想到这里,谢宜瑶脸上刻意的笑容也露出了破绽。
但她很快又调整过来,顺势说道:“对了,这几天怎么一直不见贵嫔?”
谢况道:“她说有你在此,就不添乱了,每日早晚带着阿容来看两次,白日就在殿中诵经祈福。怎么,你居然不知道么?这段时间你不曾去过显阳殿?”
谢宜瑶微微垂首,道:“是女儿疏忽了。”
“你紧张什么,朕不会为此怪罪你,”谢况道,“朕知道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朕很费精神,但贵嫔和太子那边,基本的礼是不能断的。你等下就去趟显阳殿,和贵嫔请个安。”
“不了。”谢宜瑶脱口而出。
谢况皱眉:“又怎么了?”
“儿是说……贵嫔潜心礼佛,我不大好去打扰。”
谢宜瑶心思胡乱,随意找了个借口。
之前那场她单方面的质问,以司砚的“妥协”告终,她的目的达成了,司砚放弃了在石城寺久待的想法。
但所有关于袁盼的诘问,司砚全部闭口不言,她不像徐梅香也不像谢冲那样,迫不及待地透露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袁盼死亡的秘密,也不曾展露分毫自己对袁盼的态度,让谢宜瑶无从下手揣测。
这场对峙,完全是谢宜瑶输了。
那天结束的也很不愉快,所以现在谢宜瑶实在不知道如何要面对司砚,哪怕维持之前的面热心冷,对现在的谢宜瑶来说也有些吃力了。
但谢况却没有放弃,他的态度变得很强硬。
“都是借口。”
谢况这样判断道,无情地将谢宜瑶的抗议打落。
他又说:“等下朕要面见官员,你在这里也碍事,不如早点回去——但要记得去一趟显阳殿,朕会让内官跟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