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量的货物从吴地运到京城,走水路肯定更快,但需要在京口绕一个弯,最后一段还要逆长江而上,很不方便,遇到不好的天气,还可能会在途中耽搁。
所以当年孙权建都江左时,就派人开凿了一条破冈渎来连结京城和三吴,如今仍然在使用。
破冈渎能给官员方便,又可为朝廷运粮,当然,寻常人家是没有资格走这条路的。吴郡公主府上的官吏,勉强算是有资格走这条路的那一批。
这次出行的人当中,有好几个家乡就在吴地,因此他们都没什么怨言,路途本就不远,没准还能顺便和家乡的亲戚打个招呼哩。
这倒不是谁精心挑选的结果,哪怕随机在京城中挑五个官员出来,就能有四个家在吴地。
江左本土士族是其一,南渡后在此地扎根的士族是其二。
还有靠行商积累财富的,即使或是出生于寒门或是役门,往往也能靠着丰厚的资产投身为大族的门客,尔后再通过士族的扶持踏入仕途。
但无论是清贵还是寒庶,大多都不愿意离开家乡太远,因为一般偏向于在京中做官,又或在扬州、南徐州做地方官。也正是因为和政治中心——京城的这种联结,促使近百年来,吴地风气从尚武转向崇文。
这本倒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建康这个曾经小小的县,仅靠自己是万万做不了一国之首的。但问题是,百年来,吴地也是
京城宿卫兵和民夫募集、征发的主要地区。
大楚也不外如是,最初的一批宿卫兵是由当年谢况的亲兵改编而来,但这几年补充的大体都是吴人,战斗力早就不如以往。
都城的徭役赋税的来源太过单一这一点,也不是没有人发现,可很少有人当回事。
宿卫兵战斗力不如以往?那是因为我大楚已经步入太平盛世,宿卫兵只要能维护京城的治安、保证宫城的严密,就足够了。
赋税太过依赖吴地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这和不需要交税的士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此朝中的官员们对于此事就很不积极,连谢况都觉得可以从长计议,并且已经步入稳中向好的阶段,无需太过担忧。
他是这样想的:其他各州的赋税这几年主要是涌向荆襄和江淮的重镇,投入到军事中去的。待偃武修文,南北相安无事多年后,边疆重镇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资费了,这个问题就自然而然解决了。
但吴地还是要管理的,即使手段已经十分严格了。
谢况这次让谢宜瑶派人去吴郡的目的,就是为了再好好看看吴地,看看士族们有没有藏匿超额的门生奴仆,看看豪强有没有并未登记在册的广袤土地。
所以公主府里这批人里基本都是谢况挑选的人,他封谢宜瑶为吴郡公主,本就是针对吴地的一种阴阳难辨的计谋。
但裴贺却与众不同,他有谢宜瑶给的附加任务。
除了要“监察”着这些名义上听命于公主的官吏,还得看看吴地的百姓过的怎么样。
他们或许比京口的流民要好得多,至少他们中的不少都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只需要每年上缴赋税就行了。
但若是真的如此,那些豪强的土地和奴仆为何越来越多了呢?
那些仍然坚持着的百姓,当真没有怨言么?
海上有匪寇,虽然还不成规模,但他们总不是从海里蹦出来的,那么……
谢宜瑶给了裴贺很多个问题,多少有些棘手,但这也是代表了公主对他的信任。
若不然,为何偏偏选中他呢?
裴贺坐在船舱里,硬着头皮和这些官吏们套一套近乎。这本没有什么难的,但有几人是见过他好几面,知道他常在公主身边的,早就有些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以色侍人的货色。
裴贺看出来、听出来了,但仍装作不知道,依旧若无其事地和官吏们攀谈,船临靠在渡口的时候,还主动掏钱为诸位买几碗酒喝,这就收买了一些人心。
至少他们已经不会排斥与他说话了。
与此同时,京城中仍然十分太平。最近唯一一件叫皇帝有些忧心的小事,便是长女吴郡公主的病。
谢宜瑶素来康健,就是从马上摔下来的伤,一个多月就能健步如飞了。
但她这次感染风寒,从年初就开始咳嗽,过了几天越来越严重,甚至发起高烧,卧床不起。
司贵嫔劝陛下不要过于忧心,寻常风寒小半个月不好也是有的,医师也说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长期调养而已。
但是这医师转眼也开始咳嗽了,所以他又禀报陛下,说在吴郡公主完全康复之前,最好不要让她与外人接触。
谢况没有办法,也不能为此耽误政务,只能命人将各种名贵的草药往公主第上运送。
不过谢宜瑶没能亲眼见到这些药材的。
因为她在此前就已经离开公主第了。
早在医师被“传染”的那天之后,她就扮作公主第上的侍从,和飞鸢离开了公主第,再与沈蕴芳汇合,一起往京城外的方向去了。
这事需要做得很隐秘,所以没有带多余的人。
谢宜瑶坐在不起眼的破烂牛车上,有几分忐忑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这些听命于她的私兵,这几年来她也调动过一两支小队,也见识过他们的力量。但谢宜瑶不能自作主张、毫无计划地离开京城,所以她从来没有像飞鸢那样,亲眼见过他们。
不,说是军队仍是有点不够资格的。这些私兵加起来充其量也就几百人,他们不曾全部集结在一起过,也不曾团体合作过,更不曾真的像军队一样作战过。
因为几百人聚集在乡野间也足够显眼了。
但人少也是有好处的,便于管理不说,也能以更少的资金给每个人更好的待遇。
并且,还能够让谢宜瑶在几天的时间内和他们都见上一面。
第87章 暗箭难防(三) 总归不是好惹的。……
去掉繁杂的妆饰和华贵的珠宝, 穿上寻常人家的衣裳,谢宜瑶混入百姓之中,竟也不显得十分突兀。
看守城门的兵将并不曾有幸见过吴郡公主的尊容, 就算远远地见过一眼, 也是不可能完全记住她的容貌的。
于是谢宜瑶很顺利地离开了京城。
伪造一份足够以假乱真几次的文书对于现在的谢宜瑶而言可谓是轻而易举, 因此她要到近郊的几处田庄上去是很容易的,但必须要快,以免京城内出了什么差错,她却不能及时地赶回来。
破旧的牛车颠簸了许久,终于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田庄。
若有外人见了这庄子, 多半也不会生疑, 这样丰饶的田地,需要让这么多人来耕种是再正常不过了的。
这样规模的田庄在京郊并不少见,它的主人往往不是高门就是富庶些的寒士, 总归不是好惹的,因此底层的官吏也不会冒然打搅。
至于佃户奴仆们偶尔会聚集在一起, 手里还拿着棍棒?那更是很正常的,这样一处丰饶的田地总要被人觊觎, 为了避免盗匪作乱, 当然需要力量来自保。
何况只要不成气候,养上几十个人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并不是什么大罪。
看门的仆从刚一见到飞鸢, 就立刻打起精神来了。虽然不知旁边的几个女郎是何方神圣, 但总归是公主派来的人, 不能怠慢了去。
“娘子来了,”仆从很是熟稔地打开了门,“里头正在朝练呢, 可是要看一看?”
飞鸢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走向训练的场所,而谢宜瑶和沈蕴芳举手投足间就都多了几分警惕。
飞鸢往往是一个人前来视察,这次难得带了两个人来,因此正在训练的“士兵”们不免感到十分好奇,纷纷侧目,但也只是打量几眼。
谢宜瑶细心观察着,名义上是佃户的这群人,一旦列成方阵,倒真像个样子,只不过更像大家族的死士或侍卫,而不太像团体作战的兵。他们的四肢上绑着沙袋来模拟负重的效果。如果让他们穿着甲胄训练,效果肯定会更好,但同时也太招摇,因此只是偶尔会让他们用一用像样的兵器而已。
所以当年的那批货物还有一半仍好好地躺在石城寺中。
这一批人中领头的和
飞鸢搭上了话,他的态度是很恭敬的,他问:“女郎,敢问这几位是……?”
“都是公主的心腹。”
飞鸢的回答依旧是很简洁,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所以领头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那依旧是老样子?若有什么问题,女郎们随时叫我就成。”
所谓的老样子,就是飞鸢在一旁观察他们操练,偶尔指点一下,休息的时间再上来说几句简短的话。
士兵们很乐于见到飞鸢的,因为凡是见到她的日子,只要没发生什么坏事,就能吃一顿比平时更丰盛的夕食。
从流民中被挑选出来的人,大多是有家眷的,他们的家人如果不符合训练的条件,也能住在农田附近,做一些其他的活计,比如那位看门的仆从,虽然她腿脚有些不方便,但做看门的活还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