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听闻飞鸢之前去了厨房,裴贺料想谢宜瑶大概是没有歇息下的,然而进了院子,却觉得安静得出奇。
  院子里虽然有人守着,但只有几个侍婢聚在角落里聊天,看见他来了,只是放低了些声音,并未阻拦。
  所以他就这样轻步走到半掩着的门边,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飞鸢用很轻的气声和他说:“殿下睡着了。”
  即使不解释,裴贺也能看出来,飞鸢就是偶尔在这种时候会死脑筋。
  裴贺有些郁闷:“那我便回去了。”
  正欲转身,却听见一句“嘉言?”——谢宜瑶仍然趴着,但头转向了门的位置。
  “果真是你,我没听错。”
  谢宜瑶笑了一下,缓缓起身。
  她竟能从脚步声分辨出他的身份。
  也说明她是有多警觉,这么一点动静也把她唤醒了。
  灵鹊道:“原来殿下没睡着么?”
  “不算睡着吧,”谢宜瑶伸了个懒腰,“就是眯了一会,睡得不深,倒是清醒许多了。嘉言,飞鸢,外面冷,你们都进来。”
  围炉夜谈。
  谢宜瑶莫名有些兴奋,可能是刚才喝下的那一杯柏叶酒导致的。
  出于好奇,她快要把其余三人的底细都扒个一干二净了,虽只问了些无足轻重的琐事,比如最喜欢什么吃食,更喜欢冬季还是夏季。
  四人就这样聊着些很不着边际的话,你几句我几句的,炉火和灯火把每个人的脸颊都映照得红彤彤。
  裴贺没来由地想到母亲。
  他是独子,阿父外出参军之后,家中就只有他和阿母两个人。
  只有一次过年的时候,裴如之得了假且赶回家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年幼的裴贺和阿母两个人一块过的
  年。
  倒也不算有多辛苦,他们那个小家,裴贺一个人花半天就能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也没有几个会往来的亲戚。都说年关最忙,但他和阿母两个人一块,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干完活。
  到了夜里,裴贺和阿母就这样烤火取暖,与当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并不会说什么。
  阿母不主动开口,裴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母子就这样相对无言……
  “那个厨子做的酥酪味道不比宫里的差,嘉言要不要尝尝?嘉言?”
  裴贺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谢宜瑶又补充道:“是之前顾确送来的那个厨子,他是北方来的,兴许更合你的口味。”
  灵鹊也说:“佐酒的东西都快被殿下吃光啦,是该让厨房再做些来。”
  裴贺没有拒绝好意,也没有再继续走神。
  谢宜瑶顺着那个北方来的厨子的话题继续说,说这几年只要北燕不主动,那估计是不会有什么战役爆发啦,这样南北分治的场面,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她又问裴贺,想过回北面去吗?
  裴贺说没有。
  于是谢宜瑶笑了,裴贺是熟悉她的这种笑的,她每每计谋得逞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厨房送来了佐酒的食物,包括流行于北地的酥酪,其实裴贺以前并不怎么爱吃这些,但这又确实让他觉得熟悉,颇有家乡的气息。
  临近丑时,几个人都有些累了,话也少了下来,唯有谢宜瑶还很精神,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他们注意到的时候,灵鹊已经睡着了。
  “她今天也没怎么歇,”谢宜瑶道,“就让她去休息下吧。”
  飞鸢轻手轻脚地抱起灵鹊,准备将她安置在耳房。
  屋里头只剩下裴贺和谢宜瑶两个人了,他记起之前灵鹊嘱咐过他,私底下得和公主保持适当的距离,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却见谢宜瑶晃了晃脑袋,随即神情严肃道:“嘉言,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公主府上的官吏,将在正月底前往吴郡,谢宜瑶让裴贺与他们同行。
  “虽然三吴一带的富庶寒门为了逃避赋税,特别流行篡改户籍,但是也正是因此,每年都是吴地检籍最为严格。是以,我们的人也没有机会涉足。”
  谢宜瑶拿出了一幅以京城为中心的,画着吴地地形的舆图。
  “你这次的任务,一是监视着邓扬、黄玄他们的行动,二是留心吴地的情况,特别要多打听那些官府不会上报的事。”
  裴贺默然聆听着,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他当年去江州,也并非单枪匹马,而是有几位身手不错的人协助的,所以对于谢宜瑶豢养私兵的“宏图”,他是有些了解的。
  至于其他方方面面的谋划,虽然谢宜瑶不一定会主动解释给他听,但也没有刻意瞒着他。
  谢宜瑶已经很久没有布置给他这样“非他不可”的任务了,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因此裴贺的态度很是积极,他正色道:“贺定不负殿下所托。”
  第86章 暗箭难防(二) “她也是为父分忧才会……
  元日事务繁忙, 因此公主第上下人等,从公主本人到月钱最少的仆从,都起于鸡鸣之前。
  有的是像谢宜瑶这样通宵不眠的, 也有像灵鹊这般休息了个把时辰的, 皆要洗漱打扮, 穿上崭新的衣服,迎接崭新的一年。
  而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庭院里放爆竹,辟鬼驱邪。
  临着热闹的爆竹声,谢宜瑶正了正衣冠, 双手合十。
  一旁的裴贺问:“殿下这是何意?”
  谢宜瑶答道:“许愿、祈福。”
  “许愿?”
  他是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习俗的, 此处既无佛祖也无观音,她又是在对谁许愿呢?
  “新的一年,总要有新的期许吧?”
  谢宜瑶若无其事地撇了撇脑袋, 说完闭上双眼,抿唇微笑, 一幅认真的模样。
  裴贺想了想,也有样学样。
  他在心中念道, 希望殿下平安喜乐, 万事顺遂。
  ……
  朝会的时辰将至,公主第处在内城, 能隐约听到百官有序向宫内进发的声音。
  这样大的盛事, 却与妃主们是无关的, 谢宜瑶只管在公主第里换上昨日新写的桃符, 饮桃仁汤,食五辛盘。
  待朝会结束,已近午前。
  谢宜瑶念着谢况大致已经用过午膳了, 便妆扮得隆重一些后,坐上香车,进宫拜贺。
  饶是觉得新年第一天就见到谢况,听起来好像有些晦气,谢宜瑶还是规规矩矩地入宫面圣了。
  谢宜瑶清楚地知道,她这个破格开府的公主,倚靠的是她的皇帝父亲,和他背后的某种东西。
  虽然目前她有了些势力,但还远远不到能和皇帝掰一掰手腕的地步。
  谢宜瑶到谢况面前,说了好些吉祥话,时不时地假装咳嗽几声,又拿手帕遮掩一下。
  谢况见状,眉头微皱,表情不大好。
  他本来是想数落一下她昨日不曾入宫的,虽说没有规定她必须要这么做,他也未必有空见她,但她现在独身住在内城,进宫来见见他这个父亲,以表示她的孝顺,也是做女儿的应该做的。
  但谢宜瑶这一咳嗽,便让谢况心里有些不好受,兴许她昨日就是这样病着,所以才没有进宫。
  想来是开府后谢宜瑶越来越忙碌,身子也就越来越劳累,冷风吹一吹冻一冻,一不小心就染上了病。
  谢况语重心长道:“既然病了,就请医师看一看。府上的杂务,交给旁人去办就行。要是实在吃不消,早些和朕说,不让你做那么多事便是。”
  这不是谢宜瑶想听到的话,不让她插手事务是万万不可的。
  好在一旁的司贵嫔劝道:“她也是为父分忧才会如此的。其实阿瑶若是身子实在受不住,不必这么早进宫来的。你的阿妹们,今日就都还不曾进宫呢。”
  谢况下意识地想反驳些什么,比如阿琬昨日是来找过他的,又比如阿琬阿环是有夫婿的,但这些话若是在这个场合搬出来,就好像显得他是个不顾及女儿身体健康的父亲一样了。
  所以谢况硬生生将这些话又咽到了肚子里去,顺着司砚的话道:“贵嫔说的有理,你且早些回去休息也是好的。”
  “多谢父皇体恤。”
  话虽如此,谢宜瑶还是硬撑着多和父亲与庶母多说了几句话。谢况问过她吴郡一行如何安排,谢宜瑶条理清晰地回了,挑不出什么错出来。
  因此谢况就很满意,顺势命宫中的医官过些时候到吴郡公主第上去为她看看身子。
  虽然目前只是偶有轻微的咳嗽,但天寒地冻之下,病情万一加重了呢?就算无事,开一些调养身体的药方也是好的。
  在谢况充分展现了自己作为父亲的慈爱之后,谢宜瑶终于能够回到公主第去了。
  ……
  如果说京城是南国的心脏,那么支撑心脏跳动的就是吴地。
  江东诸郡县产粮颇丰,又有鱼虾等产出,可谓是京城的粮仓。而京城的大部分财政的来源也是临近的这些郡县,因此一旦吴地有灾,京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