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可惜谢冲从小就喜欢听那些开疆拓土的故事,楚国又是靠打仗打出来的,故而虽然谢冲身上没什么武功,却也格外看不起文治。
  谢宜瑶道:“这件事能牵扯到的人太多了,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他会为四弟的离世痛苦,也会把他的死当做一次千载难逢的时机。怀香,如果是你在那个位置上,会怎么做?”
  沈蕴芳缓缓说道:“这几年来,虽然有胜有败,但大楚在军事上可谓是形势大好,更有直逼洛阳的意思在。只是如今内政不稳,钱粮上也未必支撑得住军队的出击,收服的城池也需要好好治理。那些在北伐中立了功的将领们,已经得了无上的封赏,出于稳定的考虑,作为皇帝该是更要加强对文武百官的控制力。因此,趁此良机提拔更多不会反对自己的寒门庶人,就是很有必要的了。”
  “他会这么做的,”谢宜瑶叹道,“已经是他坐上皇位的第六年了。他虽然还需要那些士族的支持,却也愈发忌惮他们。那些心腹将领,也是越依赖越忧心。他能信得过的人,也就只有宗室了。”
  谢宜瑶并非不能理解谢况的疑神疑鬼,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猜忌心重的数不胜数。
  可对于谢冰和谢凝,谢况没有像对谢冲那般的信任。
  子侄一辈更是多半年幼,且没有领兵的经历,世家子弟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把持重镇,即使有,谢况也不能安心地将兵权交给他们。
  武这条路,那些有实实在在军功的将士,是最好的人选。
  但文就不一样了。谢况重视教育,就是为了尽力避免让大族垄断知识,就是想让更多拥有从政的能力,从而给朝堂带来一些听命于他的新鲜血液。
  说起来,她可是替谢况除掉了谢冲这个将来会成为心腹大患的人,不仅减轻了他的心理负担,而且避免了他可能会受到的道义上的责难,更是给了他一把可以对士族和豪强动手的刀。
  “眼下皇帝能信得过的人又要少一个,贵主,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如今朝中虽然已经有了不少贵主举荐的官吏,但是他们都站得还不够高,彼此之间也很难拧成一股绳。”
  “我都明白。只是我还有一件忧心的事,江夏王在时,朝中有不少支持他的投机分子。如今皇帝年岁不小,也时不时总要病倒,太子又年幼,因此总有人抱有不该有的心思。然而以后就不同了,只要豫章王和庐陵王不被重用,太子就是最有可能的继承人。”
  虽然她知道谢况的自然寿命至少还有二十多年。
  谢宜瑶继续说道:“然而还有一个很不稳定的因素,那就是松阳侯。他的野心可不会因为江夏王的退场而消退,相反,他更可能会暗地里去拉拢那些曾经支持他父亲的人。我虽然看不起他,也巴不得为民除害。但他在,太子多多少少也能被压制住。”
  沈蕴芳道:“前江夏王被贬,松阳侯是最不能独善其身的一个。为了避免被牵连,他应该会多收敛些吧?”
  “未必,”谢宜瑶扶额道,“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到时候皇帝会为皇弟的遭遇而‘内疚’,出于补偿心理,更加纵容松阳侯。先前和江夏王合作的权宜之计已经让我很不好受了,要是之后还得和松阳侯合作……唉。”
  “贵主何必为此忧心。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还不需要和任何一方撕破脸,倒不如两边都暂且交好,以待时机。”
  “你说的是,”谢宜瑶轻轻摇了摇头,“是我又钻进死胡同里了。”
  理清了思绪和大致方向,谢宜瑶便和沈蕴芳讨论一些具体的事宜,譬如那些她举荐的人中,谁更有能力,谁又更得圣心,以及谁最离不开她的帮助。具体如何操作的细节,也都细致地讨论了一遍。
  谢宜瑶不愿做撒手掌柜,既是为了锻炼自己做事的能力,也是为了某一天沈蕴芳万一不在她身边,她不至于手足无措。
  虽然都是些小事,却也都很费心思,二人连着谈了几个时辰,竟也不知饥饿。
  ……
  半个月后,谢冲的死讯终于公布于众。
  亲弟的灵柩回京那日,大楚皇帝谢况哭得泪不成声,竟然生生呕出血来。
  谢况恢复了谢冲先前的官位,并加封数职,又下令让举国百姓哀悼三日,丧礼也十分隆重,葬仪甚至超过寻常郡王该有的规格。
  哪怕是再对谢冲有所不满的官员,此时也没有出来劝谏。斯人已逝,谢冲生前的成败不必再说,如今重要的是皇帝难得失态,若是和他唱反调,无异于求死。
  悲伤之后,谢况难免觉得蹊跷。
  只是有缜密的准备在前,江州也离京城有些距离,谢况再怎么查,居然也没能查出幕后之人,难道真的就是寻常匪徒作祟吗?还是有人包庇?
  然而转念一想,前几年地方上也有盗贼杀害官员的,也不能不说不合理。谢冲说是流放,但也带了不少
  家产,被盯上也是不可能。
  祸水最终被东引到了柳家身上,那江州刺史,和柳家有些姻亲关系。为此,柳涛、柳绾等柳家人还到谢况面前谢罪,只不过谢况觉得未到时机,故而没对柳家下手。
  但江州刺史自然是要被革职的,谁让谢冲是在江州境内出的事呢?出乎谢宜瑶预料的是,江州刺史这个职位,谢况选择让程莫调任。
  想来他仍是不想让程莫这些虽有军功但并非心腹之人,长久在一地任职。
  虽然借程莫在郢州培植势力的谋算乱了空,但这对于谢宜瑶而说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
  江州也是个好地方。
  江夏王府的事情,谢况也大体安排好了。谢冲的爵位由谢义道承袭,他也暂且放下了太守的职务,回京守孝。
  谢冲的大部分姬妾都被打发了出去,领到一笔微薄的钱财安顿生活。
  王妃徐氏则选择和长子谢义道一同生活,还带着年幼的女儿谢素月。次子谢义远年纪不小了,他又和母亲长兄的关系一般,就选择自立门户去了。
  唯独三子谢义逾年幼,其生母又并非王妃,谢况念在谢冲生前格外宠爱他的份上,便继续让谢义逾在宫中生活,与诸皇子同。
  皇族内部的事务处理妥帖后,谢况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朝堂之上,而此时真正的暴风雨才即将来袭。
  第63章 京口兵将(一) “她倒是舐犊情深。”……
  纵使谢况再悲伤, 身为皇帝,他也不能沉溺于谢冲的死而止步不前。
  相反,正是谢冲的离奇去世让谢况意识到, 他并没有真正将这半壁天下牢牢掌握在手中。
  江州不远, 可他却无法越过当地士族豪强的手, 将这一切查个清楚。
  月初,楚燕二国暂时停战,互遣使者,彼此修好。
  谢况将目光再度放回了内部,从中央到地方, 都需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换血, 有的只是调任,有的则是革职。
  不同于江州地方的人员调动,这一次谢况的主意更难以捉摸, 一时间各地官吏无不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谢冰被谢况下令召回了京城, 任扬州刺史,接替了谢冲从前的部分职责, 并不掌兵。
  他先前的官职南徐州刺史, 则由雍州刺史周禄改任。
  北伐,周禄是立了大功的。他的军队都快直逼北燕都城洛阳了, 自然让燕人闻风丧胆, 在大楚境内威名。
  周禄知道现在南楚已不能支持进一步的大规模战争, 因此对于自己不再驻守前线的调动没什么怨言。
  但他也担心接下来几年内, 自己是否还有被重用得机会,岁月不等人。
  好在谢况让周禄去京口练兵,也并不是打算白费他的才能, 而是对他抱有一些希望的。
  朝中风风雨雨,谢宜瑶身居内院,却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不仅京中有与谢宜瑶相交的文武百官,地方上更有程莫这样与她有旧的人,为她传递消息。
  即便如此,谢宜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优势。
  这日,太子谢容偶感风寒,谢宜瑶进宫探望。
  司砚现下生有三子,平日里难以关照到每一个,因此更多是教给乳母照养。但谢容毕竟是太子,他虽然病得不重,司砚还是选择亲自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临淮,你来得巧,”司砚道,“我在这边抽不开身,可否请你替我到陛下面前走一趟?”
  谢宜瑶愕然,她这些天多多少少有在尽量避免去谢况面前晃悠,只是偶尔会去请安,因为她不确定谢况在谢冲一事上,是否仍对她抱有疑心。
  相比之下,和司砚相处反而自在些,她们之间并不经常谈到政事,聊得多是些琐碎家常和后宫中事。
  而且对于司砚和谢容来说,谢冲的退场倒该是件好事,就算司砚真的觉察了什么,也不会主动提出来。
  除非有一天,谢宜瑶和他们撕破脸。
  但拒绝这种小小的请求也有些奇怪,反倒显得她心虚,权衡利弊之后,谢宜瑶还是选择答应司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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