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裴贺吃力地笑了一下,道:“殿下,我做到了……那人肯定活不得了……只是……”
  “好了,”谢宜瑶柔声打断了裴贺,“你先别急着说话,我带了医师过来,先给你处理下伤口。有什么话等下再说。”
  说完,不等裴贺出言拒绝,就把医师请了请来。
  裴贺看这人是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便没有抵抗。只是,殿下不出去么?
  他如今意识很是混沌,想开口委婉地把谢宜瑶请出去,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宜瑶好像看穿了他的意思,便道:“要不要我去外头候着?”
  话到了嘴边,裴贺却说不出口。
  谢宜瑶轻笑一声:“那我就在旁边看着了。也好给医师搭把手不是?”
  医师姓赵,前朝在宫中任职,后来因着当时皇帝残暴昏庸,为了保命而逃了出来,此后就在京中为百姓看病。
  咸宁元年雪灾,谢宜瑶为了给暂时安置在宅子里的流民治病,便找到了他,一来二去,有了不少交情。
  裴贺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褪去,他背上缠了几圈纱布,赵医师轻轻地扯开,只见一道不浅的伤痕映入眼帘。
  谢宜瑶问道:“有大碍吗?”
  赵医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幸好还早,再晚点就不好说了。老身先得处理下伤口,还望公子多担待点。”
  说完,先处理掉了伤口边上的脓血,再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嘶——”
  裴贺有些吃痛,又不想在谢宜瑶面前丢了面子,便将头扭了过去。
  谢宜瑶也不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患处,倒也不嫌弃。
  赵医师医术娴熟,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完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又开了好几味药,让裴贺先吃一段时间,等烧退了再说。
  谢宜瑶谢过医师,又让灵鹊送他出去后顺便抓药回来煎,才又坐到裴贺边上。
  “还痛么?”
  裴贺小心地转过身来,小声道:“上了药之后有点。”
  谢宜瑶注意到裴贺脸上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又或是两者兼有。
  于是她细声细气地说:“疼是正常的,忍一忍便好了。”
  裴贺的意识清明了些许,他记挂着谢宜瑶吩咐的事,便把他在江州的经历娓娓道来。
  末了,还念道:“我做到了。”
  谢宜瑶念在他发烧,反倒是顺着他的意思说:“多亏有你在。换了旁人,是万万做不来的。”
  裴贺很少会获得这么直白的认可,原来他的伤当真不是白白受的,好似自己的存在也有了价值。
  “我还是太没用了。殿下上次受伤,便没有我这么狼狈。”
  裴贺嘟囔着,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意味在。
  谢宜瑶知道裴贺说的是那一次,她被谢况动手打时也是背上受了伤。
  那也是裴贺第一次与她谈起他的父亲,她是绝不会忘记的。
  “当时他只是想教训下我罢了,下手有轻重。他们可是冲着你的命来的,自然是下了死手的,怎么可以同一而论呢?”
  裴贺继续说着:“我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急着回来的,要是被人盯上了,连累殿下,贺难辞其咎。”
  “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那么快知道消息,”谢宜瑶开解道,“好了,先别说话了,休息充足了,伤才好得快。等下把药端过来,你得好好喝了。”
  裴贺这才没有继续给自己身上揽罪,而是乖乖听话,闭目养神。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好似倦鸟归巢,终于可以舒心栖息在一处,而不必再漂泊在外。
  药还没有煎好,谢宜瑶仍然守在他身边,时不时摸了他发烫的脸颊,又亲自去弄了些凉水来,把帕子沾湿,贴在裴贺的额头上。
  裴贺刚才的那几句在谢宜瑶的脑海里回响,让她开始回忆着自己与裴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们认识多久了?四年,还是五年?
  刚开始的时候,裴贺因着自己北人的身份,还很不信任她是要拉他入幕,反而疑心她是觊觎他的外表,想羞辱他。
  后来,他信得过她一点了,又或者是意识到了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便跟着她回京,开始了长久的磨砺。
  这几年来,他的身手见长许多,和她的关系也变化了许多。
  他已经不会将带刺的一面朝向她了。
  况且哪怕抛开情谊不谈,光是共同的利益就足够将他们绑在一起。
  以至于她差点分不清,她今日这么急着赶来这里,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是担心袭击谢冲是否顺利,自己会不会暴露,还是单纯担心裴贺呢?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谢宜瑶替裴贺将鬓边的发别在耳后。
  “嘉言,你要快点起来。”
  第62章 不轨之心(十一)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
  裴贺嘟囔道:“我并无大碍, 倒是殿下要凡事多加注意。我在此处自有人照顾,如今事情还悬而未决,殿下不必再亲临了。”
  谢宜瑶闻言, 笑着答应:“我明白, 今日也是担心此事的结果……当然也是担心你的身子。既然你没事, 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嘱咐小院子里的三两侍从们接下来要好好照顾病中的裴贺,如有特殊情况,须得即时通报。
  看望过裴贺,得知了谢冲一事的具体情况后, 谢宜瑶心中终于轻松了不少。
  然而她没有直接回公主第, 而是去了另一处宅院,去拜访另一个人。
  她之前向沈蕴芳打听过,俞妙兰和她的阿兄就住在长干里, 虽然俞兄现在已经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担任要职, 也没有搬离故居。
  不过比起谢宜瑶用来暂时安置裴贺的那处小院子来说,俞家的宅院是要有派头许多的, 在长干里中也是佼佼者。
  先前因着俞妙兰和崔朝华之间那点无伤大雅的小龃龉, 谢宜瑶一直没有想和俞妙兰结交的念头。虽然俞、崔二人都是颇有才名的女子,但崔朝华的父亲要比俞妙兰的兄长更有拉拢的价值
  与可能。
  谢宜瑶重生后的五年内, 绝大部分举动都是为了一个利字。
  只是今日她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得不去见一见俞妙兰。
  她纵要大胆行事, 也得粗中有细。
  沈蕴芳之前安排过谢宜瑶在第上会见俞妙兰, 二人说上过几句,但显然并不是很合得来。
  俞妙兰不像崔朝华,对政治没有任何关心, 对权力也没有野心,一心扑在诗书上。然而谢宜瑶却对文学不是很通,彼此间并没有共通的喜好。
  这次也是一样,寒暄过后,谢宜瑶主动提及可以资助俞妙兰编纂诗集的计划,到这里还算顺畅,可接下来只能硬着头皮聊了些很浅薄的话题,让二人都很煎熬。
  因此,谢宜瑶很快就有了告辞的意思,俞妙兰也看穿了谢宜瑶的兴致缺缺,并没有多加挽留。
  在俞宅呆了些时辰,谢宜瑶才神安气定地回了公主第,却见沈蕴芳仍在等她。
  “贵主怎么临时出门了,可是有什么事?”
  沈蕴芳平日里主动上门,一般不会扑了个空,因为但凡谢宜瑶有什么安排,都会提前告知她。
  没想到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而公主第上现在这些侍从们都被谢宜瑶管理得服服帖帖的,不会乱说一句话,谢宜瑶此行的目的地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她们又都守口如瓶,哪怕是沈蕴芳来了,也不会轻易松口。
  谢宜瑶低声道:“嘉言归京了,我去了一趟,还顺便去了俞宅。”
  沈蕴芳愣了一瞬,叹道:“多少轻率了。”
  “只是若没有此行,嘉言他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谢宜瑶唯恐沈蕴芳对裴贺还有些不喜,细心解释道,“他虽伤得不重,却没能及时处理,以致发了高烧。更何况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宫里头一直压着,若不是萧延从崔晖那里得知,又通过阿琬告诉了我,我也还不知道呢。能听到当事人亲口说的消息,那我也能安心些。”
  “我也并没有责怪贵主的意思……这么说来,那件事许是有结果了?若是没成,宫中也不会压着消息。纸包不住火,就算仅靠口口相传,京城这边也迟早要是知道的。”
  看沈蕴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谢宜瑶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
  “我们应该比很多人知道得早,方得利用好这一优势才行。”
  沈蕴芳点点头:“从前江夏王虽不领兵,却在京中颇有分量。他若只是流徙到交广去,就定还要有回来的时候,有些事也可以慢慢来……但现在看来,朝臣们都不能独善其身了。过不了多久,或被拔擢或被贬谪,都不好说。”
  虽然谢况确实一直并未给谢冲太多军权,但这也并不是像谢宜瑶哄骗谢冲说的那样,是出于忌惮的缘故,而是因为想让谢冲在内政上可以成为他的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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