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旭日方升,京城渡口就开始热闹起来,谢宜瑶一身便装,亲自为裴贺送行。
裴贺扮作游历山水的书生,准备搭客船逆流而上。
他的行李不多,不过几个小包袱傍身,也不需要旁人伺候,独自就能上路。
临进船舱,裴贺朝岸上的方向望了一眼,谢宜瑶朝他挥了挥手,小声念了两个字,从口型上可以分辨出她说的是“保重”。
灵鹊在一旁担忧地问:“殿下不怕他趁机逃走吗?”
“天地之间,他又能逃到哪去呢?”谢宜瑶很是淡然。
灵鹊不语,想着公主定有自己的考虑。
桨划开江水,船离开了江岸,谢宜瑶就这样目送着,直到船只化为天边的小点,再到看不见为止。
谢宜瑶望着无边的江水,许久才开口道:“飞鸢,田庄那边,东西可用得趁手?”
飞鸢回:“他们适应得还算快,但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熟练使用。”
“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
谢宜瑶正准备动身回公主第,却见不远处一艘靠岸的货船上,有好几列民夫正在搬运建材,一旁还有官吏督促。
“都别偷懒!你!说你呢!”
长鞭划过,灵鹊扯扯谢宜瑶的衣袖,示意她避得远些。
“你消息灵通得很,”谢宜瑶问灵鹊,“可知这批建材是何人所要的,这般阵仗?”
灵鹊低声说道:“是当今圣上。”
“嘶,”谢宜瑶倒吸一口凉气,“这就不奇怪了,我前几日还听他说起,百年前宫城初建时就颇有些简陋,现在又饱经战火,修葺一番,以扬国威,也是应该的。”
这还远没到“大兴土木”的程度,因此臣子们也无人劝谏。他们是不担忧现在这位天子会像前代那几朝昏帝一般暴虐的,既然如此,皇帝想享受一下,又怎么了呢?
谢宜瑶虽有触动,但不打算在此处久待,略看了几眼也就动身回公主第了。
只是临走前,仍频频回望。
圣人仁善,爱民如子。
但荣光并不能照耀到每个人的身上。
……
咸宁六年七月,前江夏王皇弟冲坐徙交州。
王妃徐氏和江夏王的几位子女都被留在了京城,谢冲如今无权无势无财,甚至不得以遣散了许多婢妾,这次南下,算得上是孤苦伶仃。
李主簿因告发之功,不降反升。吴长史虽然涉事,但得以从宽处置,王府中其他不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官吏们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纵然有轻拿轻放的,也都是有背景的,譬如曾经的参军范氏,其母是柳家女,因家世而得到庇护,只是被贬到地方去做个小官,不知多少年后定又要高升。
谢况对谢冲的处罚算不上重,但也勉强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谢宜瑶提前得知了消息,正式的诏令颁发时,她并不吃惊。
彼时谢宜瑶正端坐在书房中读书,听灵鹊传话,只说了四个字:“果然如此。”
谢宜瑶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谢况要用姻亲关系来拉拢士族,现在却能明白一些了。
像她和萧延,作为妻姊和妹夫,有许多的共同利益了,再加上一点情分在,谢宜瑶和萧延自然而然就成了同盟,不太容易分道扬镳。
然而,血缘并不是万分牢固的关系。
像谢冲虽然和她是亲叔侄,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太多共同利益,只是有共同的敌人。谢冲的财、权尽失,他对谢宜瑶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只是可惜了谢义道和谢素月他们这些小辈。
谢宜瑶这些时日表面上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实际上却在等一个重要的消息传来。
哪怕是在前世刺杀谢况前,都没有这么难熬的日子。能做的都已做了,留给谢宜瑶的只能等待。
在她最心焦的时刻,好消息终于到了。
谢冲在江州境内遇匪作乱,身负重伤,凶多吉少。
第61章 不轨之心(十) “多亏有你在。”……
“消息可靠吗?”
“崔公亲口和长平说的, 不会有假。阿姊,你……”
谢宜琬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她记得长姊小时候就很喜欢黏着四叔, 这几年也时常来往, 感情应当很好, 谢冲如今十死一生,阿姊肯定要备受打击。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谢宜瑶现在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多半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谢宜琬不大喜欢这个叔父,却不愿看到谢宜瑶难过, 所以刚从萧延那儿得知了消息, 她就立马赶到了临淮公主第上。
彼时谢宜瑶正在伏案临帖,看到这幅场景,谢宜琬有一瞬怔愣, 她总觉得自从父亲登上皇位后,长姊的实在变了太多, 变得成熟冷静了。
据说谢冲被伤到了脾脏,就算能再撑一段时间, 往后的日子也不大能好过了。
何况现在宫里头还压着消息, 崔晖这般受宠的近臣才能知情,想来情况不容乐观。
谢宜瑶手中搁下了手中的笔, 抿着嘴唇, 皱眉苦思。
“阿琬, 这话你可告诉了别人?”
谢宜琬摇了摇头:“我还能和谁说呢?阿环她对这些一向也不感兴趣的……”
“那好, 你之后也不要同旁人说。”
谢冲被“匪徒”袭击,生死未卜,这就意味着裴贺按照她的计划出手了, 但裴贺本人的情况她尚不知晓。
一切都还未有定论,人越到紧要关头就越容易急不择路,可她不能自乱阵脚。
案几之下,谢宜瑶左手紧紧攥着裙角,许久之后才放手。
“死生由天定。但四叔遇袭之事恐怕并不简单,风雨欲来,你们也要小心行事。”
“阿琬明白,”谢宜琬小心翼翼地靠近谢宜瑶,“阿姊也不要把情绪憋在心里头……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谢宜瑶欣慰地笑:“好,那我就多拜托你了。”
……
朱雀门外的长干里,居住者众多,其历史渊源比建康宫城都要早上数百年。
京城人士送友人出门远行,往往也会在长干里一带驻足。
谢宜瑶在长干里有一处小宅子,不大,一进而已,主要还是念在其位置的优越。
她吩咐裴贺在完成任务回京后,先去那儿避避风头,务必不要直接回公主第。等他到了,自会有人来给她通风报信。
谢况封锁了谢冲的消息,他是留在当地救治还是已在回京的路上了都不好说,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得上裴贺快马加鞭的速度。
因此自从谢宜琬来访那日后,谢宜瑶每日心心念念的事就从谢冲情况如何,变成了裴贺何时才能回京。
“殿下,”灵鹊火急火燎地闯入书房,“来了消息,说是,说是——”
“别着急,慢慢说。”
谢宜瑶心里头其实也急得很,但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失了态。
”
人到了……只是好像身上受了伤,发了高烧,意识迷糊不清。”
说完,灵鹊赶紧灌了口水,才没让嗓子冒烟。
谢宜瑶道:“请医师了没有?”
“本来有这么打算的,不过他不愿意,说是怕暴露,硬是把人扯住了……”
“胡闹,”谢宜瑶不悦地扯了扯嘴角,又气又笑,“叫上信得过的人,我亲自去一趟。”
“现在风头正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着他,殿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灵鹊很是担忧。
“我自有分寸。你放心,要是真有人盯上他了,他是不能顺利回到京城的。”
飞鸢这几日不在公主第,谢宜瑶便带了灵鹊和公主第上的医师,赶到了长干里的宅子上。
眼下大约午时,近几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却也有几分暑热。
故而当谢宜瑶站在院门前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未等灵鹊动手,谢宜瑶就上手叩了三下门,急促的短音很快就唤来了人。
宅子里的侍婢见来着是公主本人,连忙将她请了进去,随后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院门。
“说是背上中了一刀,好在砍偏了,问题不大,也凑合着处理过了,”侍婢将裴贺的话转移给谢宜瑶,“只是我看了公子一眼,就觉得他面色不对,果不其然是发烧了,想来是因伤处而起。”
谢宜瑶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把粥煨上,他那边自有人照看。”
“奴婢明白。”
裴贺暂时歇在东边厢房,谢宜瑶独自进了屋,灵鹊守在门边,医师也在外头待命。
只见裴贺正斜卧在床上,双颊通红,好像煮熟了一般,听到脚步声,硬是强撑着打开了眼皮。
谢宜瑶紧皱眉头,显得有些焦急。
能让她有一丝担忧,不论原因为何,想来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谢宜瑶走近几步,自然而然地靠在床边。
“我为何不能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