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确实和吴长史通过书信,那是因为吴氏当时在永福省任职,算是百官中和小太子来往比较多的。
  可这厌胜之术,他从未碰过呀?
  “四年前,朕就宽恕过你一回。”
  “阿兄?你说的是——”
  “咸宁元年的那场大雪,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当时民间有传言说是因为朕无德所致,也有说是太子非嫡的缘故。种种扰乱民心的流言,不胜枚举。彼时朕也派人查过到底是谁在民间散播这些言论……那位王家旁支,和你当真只是酒肉朋友吗?”
  谢冲如当头棒喝,愣在原地,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谢况说的是何事,他不曾想过谢况对此事是知情的。
  “阿兄,我后来和他没有再来往了!”
  “若不是朕将他调到地方去做个小官,你怎会和他断了联系?”
  “……”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谢况深吸了一口气。
  “来人,把……江夏王带下去,即刻关押。”
  谢冲仍然沉默着,直到士兵要将他拉下去,他才直愣愣地抬起头来,喊道:“谢宜瑶,你不要后悔!”
  后悔?
  她从来不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前世也是,今生也是。
  谢况没有理会谢冲的无理取闹,但他还是很不满地望了一眼谢宜瑶。
  “今夜种种,你当真不知情?”
  “儿不知。”
  谢况叹了口气,他所了解的谢宜瑶,只要不是她做的事,绝对不会认下。
  可是他不知道,若是她有心骗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谢况这才发现他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个女儿。
  “你先回公主第吧,无朕的命令,不可随意外出。”
  “女儿明白。”
  ……
  谢宜瑶正欲踏上回公主第的车,却被慧净叫住了。
  “殿下请留步。”
  “高僧有何事?”
  “公主莫紧张,与今日之事无关。只是先前殿下让贫道留心那供灯之人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殿下可择日再到石城寺与贫道谈谈。”
  谢宜瑶在疲倦中感到一丝清明,缓缓道:“那就有劳高僧了。”
  车轮滚滚,谢宜瑶靠在灵鹊的肩上,感受着轻微的起伏。
  “殿下,”灵鹊小声说道,“没事吧?”
  谢宜瑶知道她意有所指:“有些话等下再说吧,这里有些不便。”
  隔墙有耳,保不齐叫别人听去了什么。
  直到回到公主第,谢宜瑶才安下心来。
  虽然刚才有士兵搜查过公主第,但现在只有几人看守,权当做做样子。
  谢宜瑶掀开书房外的帘子,沈蕴芳还坐在书房中。
  今夜有人来传谢宜瑶去江夏王府之前前,沈蕴芳就预言家在公主第上了。
  她抬起头来,含笑道:“夜已晚,贵主且先休息吧。”
  第60章 不轨之心(九) 圣人仁善,爱民如子。……
  “你既然知道时候不早了, 为何不早点歇下?”
  现在早就过了宵禁的时间,何况沈蕴芳先前也不是没有在公主第留宿过。
  “免得万一事情败露,在睡意中被迷迷糊糊地带走了。”
  “怀香倒是好心态。”谢宜瑶朗声笑道, 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略微的放松。
  今日之事谢宜瑶和沈蕴芳密谋了许久, 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利于她的东西早就转移了。裴贺这段时间都在外城的宅第中待命,因此现在的公主第是不怕被查的。
  沈蕴芳这才关心起了江夏王府上发生的事:“一切可都顺利?”
  “诸事皆顺。但那位没有把话说死,可能会有变数。”
  谢宜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在盖棺定论之前,她还是得提心吊胆一阵子。
  “尽人事, 知天命, ”沈蕴芳劝慰道,“帝心难测,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说的也是……此次要不是有你出谋划策, 我恐怕早就在细节上出了纰漏。还多亏怀香在其中斡旋,吴长史才能为我们所用。”
  沈蕴芳含笑道:“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这段因果到底是由谢冲而起, 若非他要挟吴氏,有意拉他下水, 吴氏也不会愿意为了保全家人而与我们合作。”
  吴长史家中搜出的五封信, 后两封是伪造的。
  这些来往信件通常都不是谢冲亲笔,而是由掌管文书的属官所写, 即便包含了不可泄露的密谋, 谢冲也不过是交给能信任的人代劳而已。
  萧延在江夏王府做了好几年的事, 模仿这类工整的笔迹并不困难。
  而那更为重要的护封, 则是沈蕴芳先前劝谢宜瑶留下的。
  今夜的局有一半是谢冲自己做出来的,如果不是他留下了那么多痕迹,谢宜瑶就算在江夏王府安插再多眼线, 收买再多人手,增添多少笔墨也没有用。
  她确实哄骗过谢冲,但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也是因为他本就有了反心。
  谢宜瑶亲自为二人斟了酒,并让厨房上了一些点心小菜。
  瓷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阴云遮蔽明月,星光朦胧。
  ……
  有了人证物证,顺藤摸瓜查出背后到底是谁为谢冲提供了这些兵甲并不难,谢况借此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处了一批违背律法之人。
  恰好近年来谢况有意整顿法度,并制定新的律法,此事也成为一个契机。
  谢冲之事牵连者众多,若非谢况有意网开一面,恐怕朝中不少人都要受到牵连,落得血流满地的场面。
  那些善于见风使舵的,甚至已经开始抨击徐朗等和谢冲来往密切之人。
  谢况为此很是头疼,他知道在之前多次宽容谢冲的情况下,这次如果不能公正处置他,谢楚皇室的威信可能都会受到威胁。
  但若是处罚太过,不知是否又会有人编排他是借机铲除异己——谢况素来很重名声,时常为此束手束脚。
  今天是事发之后谢宜瑶第一次进宫面圣。
  刚请过安,谢况便问道:“阿瑶,为父该拿江夏王府怎么办才好?”
  谢况这句话问得不清不楚的,谢宜瑶也就答非所问:“江夏王敛财无数,家有余财,刚好可以充实府库。”
  “罢了,”谢况扶额,“你觉得你四叔他,罪当死否?”
  谢宜瑶听谢况提到谢冲时仍用血缘关系来代指,若有所思。
  “女儿愚钝,却也知道通权达变的道理。眼下我大楚内民熙物阜,外光复旧物,拨乱世,反诸正,但却没有了‘外御其侮’的共同目标。”
  北伐大胜暂时消除了外敌的威胁,然而共苦者未必能同甘,乱世中人们都乞求着和平的到来,然而当一切都走向安定的秩序,不稳定的因素反而会再次出现。
  “当下若是严惩四叔,恐怕要弄得人心惶惶。但他身上有临阵脱逃的责任在前,若是不能赏罚分明,也会让那些立了大功的臣子们寒心。”
  “如此说来,你是觉得朕是该选一个折中一点的法子?”
  “此事还有许多疑点,来日要是有了变故,人死如灯灭,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父皇不如给四叔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听说交广一带虽然不如江左繁华富庶,但也有许多海外商人贩卖货物。他不是最喜欢奇珍异宝么?这对四叔来说
  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谢况颔首:“是该让他暂时远离京城。”
  “父皇若是不安心,且将王妃和世子都留在京城,弟妹也都还年幼,不如放在宫中好好照顾,既可表骨肉亲情,又能给皇子皇女们作伴。四叔即使远在南地,只要挂念他们,也不会敢忘父皇的恩德,再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来。”
  谢况沉吟许久,皱起的眉头渐缓,心中终于有了定论。
  “你到底是朕的亲女儿,最得朕心。此事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旁人都是站在国家的角度,叫朕作为皇帝去惩治臣子。就连阿容,也是以来日君主的身份评判他四叔的。但朕明白,即使朕走到了这至尊的皇位上,也不能忘了和你们血脉相连的情分。”
  谢宜瑶没有沾沾自喜,反过来劝道:“容弟年幼,能有真知灼见已是不易,父皇还是不要待他太为严苛了。”
  “你是个贴心的阿姊,”谢况仍是愁容满面,“但他将来是要继承朕的衣钵的,当然不同于朕的其他孩子。唉,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对待诸位阿弟,会不会和朕有一样的烦恼呢?”
  谢况最近时常叹气,似乎是在皇帝难为,又是在感叹物是人非。
  谢宜瑶继续顺着谢况的心意说了点话,也不忘再给谢冲求求情,好叫谢况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出他的决定。
  ……
  天水澄清,几只白鸟点过江面,留下圈圈波纹。
  江左水路交通发达,不仅人物流通方便,还可操练水军,更有长江天堑作屏障,南国都城常年建在此处,也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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