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底下仍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议论着这人的身份。
  队伍中有一人跟身旁的士兵们指出了他的身份:“那是陆安, 陆渊陆道审的堂弟。前些日子刚调过来的, 你们都不认得他吗?”
  好几位士兵摇了摇头, 他们平常不关心这些, 不会主动打听上头领导的人员变动,陆安先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亮相过。
  “原来他就是陆安,我听说过他, 他以前是江夏王名下的副将,听说合肥一战他有大功。”
  “那位窝囊王的副将也能来指挥我们了?有个好阿兄就是好啊。”
  “嘘!别瞎说。他又不是江夏王的人,而是直接听令于圣上的。”
  陆安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在宿卫军中没有威望,但他今天并非是为了立威而来的。
  今夜西城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尚不知,他只知道宫里头那位突然下令京中宿卫警备,还命他们这一支兵将紧急列队前往西城待命。
  做好了该做的分内事,陆安的思绪就不自禁地飘远了。
  堂兄掌管宫卫兵,不知是不是也接到了什么命令?
  西城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将要发生什么?
  陆安想到住在西城的那位扬州刺史江夏王,回忆着一年多前和谢冲共同出征的那几个月,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江夏王,终于是坐不住了么?
  而此时的西城,却并不如陆安和宿卫兵们预想的那般混乱。
  谢况收到密信后,第一时间就下了命令。
  如果不是不久前还在考虑如何处置投降的那几个北燕宗室,联想到了自家兄弟子侄的关系,谢况还不一定这么快就能做出决断。
  要说他之前对谢冲一点疑心都没有起过,那肯定是假的,但看到密信中写着“江夏王欲反”的第一瞬间,谢况的态度仍是怀疑的。
  可谢况深知这种时候可不能感情用事,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安危,更关系到国家的安稳。
  那短短的五个字说明不了任何事。先不论真假,就算确有其事,也不能说明“欲反”的谢冲已经筹备到了什么地步。
  万一西城实际上已经被谢冲控制住了呢?
  谢况不敢冒险。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兴师动众,而是命陆渊带领一小批精锐,与他一同出宫,亲自前往江夏王府。并下令让京中诸将士待命,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当然,谢况也担心此事若是子虚乌有,此行此举必然会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然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不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实在不能放心。
  ……
  住在京中的皇亲贵族,除了内城的几位公主,大部分都聚居在山清水秀的城东,唯独江夏王谢冲不同,他的府邸在西城。
  陆渊亲自带兵包围了江夏王府,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后,谢况才带着几名心腹只身走进府内。
  这并非谢况第一次亲临江夏王府,但当他看到王府如今的样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吃惊,这和他上次来时的所见又大为不同了。
  五年的时间里,谢冲多次修建扩张他的府邸,虽然即使江夏王府再气派,也不能比过皇帝的宫殿,但也多少有些超过一个王该有的规格了。
  若是放在平常,谢况看到此情此景顶多提点四弟几句,不至于为此动怒,但今日有“江夏王欲反”在先,谢况不免为谢冲的逾制不满。
  静谧的黑夜中,前头传来的嬉笑声十分刺耳。
  虽说谢况早就料想到,以谢冲的性子,不太可能老老实实地守完太妃的孝期,但谢况也没想到生母的丧事刚办完,谢冲就又开始投入到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去。
  用他的口吻来说,这些虚礼只是演给活人看的而已。
  江夏王府内的侍卫们见是皇帝来了,虽然有几个想去通风报信的,都被谢况身边的兵士给控制住了。
  谢况直奔正殿,推开大门,只见明亮的烛光摇曳,席间数人喝得酩酊大醉,酒酽春浓,他那好四弟正怀抱爱妾饮酒,闻声方才抬头。
  谢冲虽然醉了,却不至于完全丢了脑子,眼下还是孝期,他如此出格,被皇帝见着了,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于是他一把推开了怀中的爱妾,连忙行礼、叩首谢罪。
  “臣冲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谢冲很少用这么严肃规矩的方式和谢况说话,他是真的怕了。
  席间众人也早都被皇帝突然的到来吓得瞬时间清醒,纷纷行礼拜见皇帝。
  然而谢况却迟迟不说“免礼”,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慌乱的模样。
  谢冲以为他是要动怒,等了很久却并未等到谢况发难,正提心吊胆时,只见谢况做了个手势,身后几名侍卫便上前控制住了谢冲和殿中的宾客。
  不消片刻,又有先前守在王府外的兵士们鱼贯而入,好似势要将偌大的江夏王府翻个底朝天。
  谢冲觉得自己是真的喝醉了,头脑都被醉意弄得有些钝。
  “阿兄,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突然?”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阿四,你怕朕查么?”
  谢况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谢冲着实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还没弄清楚状况呢!
  看谢冲默不作声,谢况以为他这是默认了的意思,叹了口气,吩咐道:“押江夏王到偏殿等候,其余人都给朕看住了,别让他们乱跑。”
  “是!”
  谢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谢冲愣在原地,直到两个兵士一左一右挟着他起身。
  谢冲当然是怕谢况查他的,所以才会将那些东西都拜托给谢宜瑶处理。现在想来,他还觉得自己真有先见之明呢。
  但是,万一谢况只是想随便挑个错处,好有理由来处罚他呢?
  那他可就在劫难逃了。
  ……
  “回禀陛下,目前只搜出一些财帛、米粮,还有各种奇珍异宝。王府府库太大,东西也实在不少,还在一箱箱检查。”
  “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
  谢况气定神闲地坐在偏殿正中的位置,谢冲则跪在他面前,虽然没有镣铐制约,但屋内数名身持器械的士兵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谢冲现在清醒了不少,也终于意识到谢况是在做什么。
  难道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
  好在他不可能查出什么。
  谢冲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很快有了对策。
  他知晓的信息有限,秉着说多错多的道理,并没有主动开口,而是想办法酝酿情绪,等着待会叩头谢罪,乞求谢况的原谅。
  只要他秉着“咬死不认”和“适当示弱”的原则就行,这一招对阿兄总是奏效的。
  谢况也暂且不和谢冲说话,而是让人把府上的吴长史“请”了过来。这位吴长史从前在永福省任职,月初才出任江夏王府长史。
  谢况问:“你可知最近江夏王府上有没有什么货物运进来?”
  吴长史唯唯诺诺地答了:“陛下圣明……臣记得前段时间确实有一批东西送进王府,但江夏王殿下不让臣管这些,所以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你知道放在哪了吗?”
  吴长史点点头。
  “你带着他们去找。”说完,谢况用眼神示意旁人吴长史带下去。随后目光投向谢冲:“阿四,吴长史说的那批货物是什么?”
  “只是些从交广一带弄来的琥珀、珍珠,阿兄若不信,尽可亲眼查看。”
  谢冲回答得很有底气,那批东西本来就是为了掩盖他私下运送兵甲的事实而特地准备的。
  谢况并未立刻回答谢冲的话,只是等着方才去查的人来回话。
  这段时间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归根结底,谢况并不希望谢冲是真的想要谋反,那太让人寒心了。
  其实他刚踏入江夏王府的时候,疑心就已经消了大半,虽然无礼、不孝,但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四弟。
  四弟不可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如今王府已经被他带来的人翻了个大半,都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或许那封密信不过是一场污蔑和挑拨离间,好在他不愿虚无缥缈地怀疑,而是选择亲自来看看。
  谢况已经在想要怎么与谢冲解释眼下情况,以及要如何处置那个“告密”的人,才能弥补这道裂痕。
  刚才跟着吴长史一块走的人回来了:“陛下,只是些琉璃珊瑚一类的东西。”
  谢况长舒了一口气。
  “朕知道了,都退下吧。”
  随后,谢况十分抱歉地走向谢冲,意欲将他扶起。
  “抱歉,阿四,是朕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误会了你。”
  谢冲的眼眶里已经憋出了几滴泪,悲伤地望着谢况:“阿兄,是谁构陷了臣?”
  谢况正欲回答,只见他几个亲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陛下,在后院找到了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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