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出所料,柳十四硬是把这件事搬到了江夏王面前。
袁睦不想和谢冲起冲突,大不了这主簿不当了就是,因此起初只是沉默以对,但他听到谢冲言语间的荒谬处,总要忍不住反驳几句。
谢冲虽然在地位上压着袁睦一头,但他性子懦弱,看袁睦很是硬气的样子,气势倒真的弱了几分。
谢义远和柳十四则在一旁添油加醋,场面愈演愈烈,就在此时,有人传报临淮公主到了。
谢冲顿时似被浇了盆冷水一般,瞬间冷静下来。
自从叔侄二人达成某种秘密交易后,只要谢宜瑶主动来江夏王府上,必有要事。
谢冲知道前些日子皇帝病时,谢宜瑶是三天两头就往宫里跑,多半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要赶着告诉他。
这些事情,可比眼下这点鸡毛蒜皮重要多了!
看来眼前这个烂摊子,势必得放一放了。
但谢冲又转念一想,这袁睦还是谢宜瑶的亲舅父,他若是当着她的面为难袁睦,多少有些不妥。
一想明白这个道理,谢冲先是把柳家十四打发走,表示他的事待日后再议。先不说柳十四身份低微,见到公主还得避让,今天谢冲要和她谈的事,也不能叫他听了去。
然后是袁睦,谢冲不想看见他那张脸,但万一谢宜瑶想见他一面呢?因此也没有立刻赶他出王府,只好叫他先到旁处去待命。
最后,谢冲犹豫再三,还是把谢义远支开了,这小子毛毛躁躁的,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谢冲也难以控制住局面。
安排完这些,谢冲才终于让人把谢宜瑶迎进来。
……
谢宜瑶这次出门是临时起意,身边就只带了个灵鹊。
王府上的侍女端茶送水,谢冲还未等谢宜瑶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可是太子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是有一些,”谢宜瑶无心和他闲扯,慢悠悠捧起茶来尝过,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四叔,今日怎么不见我舅父?”
谢冲脸色一黑,本来以为谢宜瑶是来和他讲贵嫔太子如何如何的,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先论上那袁睦了。
然而谢冲到底也是个在官场摸爬滚打过的,处理这种小问题不在话下,他面上立刻显露笑容:“袁主簿在忙呢,阿瑶若想见他,我差人去遣便是。”
谢宜瑶见谢冲不提柳十四的事,也不主动说起。
“舅父若是在忙正事,我也不好打扰,还是先和四叔说说显阳殿那头吧。”
听显阳殿三个字,谢冲顿时有了兴致,聚精会神起来。
谢宜瑶把前些日子在宫里遇到的、听到的,都择重要的说了,顺势还添油加醋了些。
她就是要让谢冲知道,谢容这个太子十分受皇帝的重视。
果然不出谢宜瑶所料,谢冲闻言便喃喃道:“居然让他去了趟太学……”
不知是谢冲在外的耳目不灵,还是他并未主动关注,太子亲临太学虽说也就没过去几天,但堂堂江夏王也不至于完全不知情吧?谢宜瑶感到有些奇怪。
“四叔不是领了个太子太傅的职么?竟不知道此事。”
“哎,那也就是个虚职,”谢冲叹道,“自有别的老师教他。太子还年幼,哪里需要我呢。最近我都在准备练兵,这主将可真是不好当啊。”
谢况一直不太愿意把东宫里头等重要的官职交给宗室以外的人,否则叫外姓人和太子亲近起来,待自己百年之后不知会有什么隐患。
但私底下,他又警惕着宗室们和太子的相处。
而谢冲如今确实也没什么闲暇留心太子,他以前治理扬州时都是做甩手掌柜的,但现在为了北伐须得筹措军事,这却不能倚仗旁人。
正事说完,谢冲以为谢宜瑶会像前几次一样,稍坐一会就动身离开,因此并未主动挽留。谁想,谢宜瑶此时才展现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舅父他在四叔府上做事,可犯什么错没有?”
谢冲听她提起袁睦,有些不乐,但嘴上还是说:“倒没有什么大的纰漏。”
“没有就好。陛下起初的意思,无非是给舅父个维持生活的来源,在四叔府上做些杂事,总归是比其他的都自在些,且难有几天忙碌。但我想若是舅父独身也就罢了,舅母和表妹平日在家中孤独,也不好找到王府上来,到底还是见的少,离的多。”
“你的意思是……”
“我想若是舅父乐意,四叔也同意,不如叫他到我公主第上来做事。我家里的那几个属官,早就忙不过来了,”谢宜瑶放低声音,“四叔你是知道的,那么多的田宅邸舍,就那么几个人怎么打理得好呢。”
谢冲心下了然,谢宜瑶这两三年来私有的资产,虽不及他,但也很可观。公主第上的属官不多,袁睦又是她舅父,侄女想借此讨个方便也很正常。
“这当然好了,”谢冲仿佛要马上欣然答应,但很快又面露难色,“可这主簿之职当初是阿兄的意思……”
“只要四叔和舅父同意,以侄女我这张嘴皮子,还怕劝不下父皇吗?”
谢宜瑶一幅心有成竹的样子,她确实早就准备好了搪塞谢况的说辞。
“哈哈,”谢冲坦然一笑,“不过四叔劝你一句,你这舅父,可不好使唤啊。”
“四叔何出此言?”
“他是个规矩的,不知变通,做事也不爽利。你要他管财务,恐怕要给自己添不愉快了。”
谢宜瑶作思考状,半晌方道:“这好办。我叫他们各尽其职便是,既然舅父是这样的性子,正好让他去管月钱、守库房,定不会让别人鼠窃狗偷,岂不是很好?”
谢冲笑道:“是也好。”
能扯掉袁睦这个大麻烦,谢冲是再乐意不过了。这事既然是谢宜瑶主动提的,事若不成,她自会绞尽脑汁,皇帝阿兄那边也不需要自己去求。
谢冲多少也察觉到,谢宜瑶这时候和他来讨袁睦,多半和今日之事脱不了干系。
谢冲并没想到萧延传话的可能,只觉得既然袁睦和柳十四是在街上起的冲突,能传到她耳朵里也算正常。
即便她今日不知情,也总有那一天的。谢冲想,与其日后麻烦,不如当下坦诚相待,便将这件事和盘托出了。反正只要袁睦不在他眼前碍事了,他也犯不着为难人家。
“……便是如此了。”谢冲把今日袁睦是在哪儿遇到的柳十四,他们又是怎么就来了王府,以及先前各自都说了什么,有轻有重地和谢宜瑶说了一遍。
“竟有此事,”谢宜瑶装作惊讶的样子,“那个柳十四是什么来头?”
谢冲嘴上也不客气:“与柳融他们一辈,但不过是个旁支,入不得你的眼。今日是因为他和义远交好,你舅父又是我府上的主簿,这事才闹到我面前来的,原本应该是不相干的。”
“这等小事,何必惊动四叔呢,丹阳尹竟然不管的么?”
谢冲扑哧一笑:“阿瑶不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不归丹阳尹管,而是由建康令操办的。不过你说的对,确是有人失职了。”
谢宜瑶赧然:“我实在不太懂朝堂上这些事,四叔见笑了。”
谢冲听了,不觉有异。
谢宜瑶再怎么有野心,到底是个对朝野没什么见识的,分不清官吏何人管辖何事,再正常不过了。
普通百姓自己都不知道遇到事要找谁呢,她一个公主,有什么麻烦直接进宫找皇帝父亲告状便是,何必管这些官员各自的职责是什么呢。
但他不知谢宜瑶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她一时半会分不清部分官员实际上的职责是真,但要说她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毫无见解,那就是假话了。
谢冲和谢宜瑶谈得愉快,袁睦对于搬进公主第的提议也并无意见。
于是谢宜瑶没过几天就进了宫,和谢况提了这个“不情之请”。
当年,谢况草创未就时便娶了袁盼,袁家也成了他第一份助力。当时的袁家还很得势,袁盼和袁睦的母亲更是前朝公主。
可惜后来袁父早亡,子嗣单薄,没能延续的辉煌。
有了这层缘故,谢况自然是要对袁家报恩的,又念在谢宜瑶最近乖巧且有孝心,这事终究是定下来了。
可惜官员制度是白纸黑字定好的,原先的家令家丞不走,袁睦名义上没法做公主第的属官,只能在朝中挂了个闲职,领固定的俸禄,但实际上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搬到了公主第角落里的院子里,分担一部分临淮公主家令的工作。
谢宜瑶怕袁睦多嘴,也没把那些私产的管理交给他,因此袁睦并不知道谢宜瑶在外头有几亩田,每年能进多少利。
他还时不时向谢宜瑶抱怨,说谢冲在王府里头大量堆积财帛,在外大肆敛财,肯定别有所图。
谢宜瑶虽然心虚,却也跟着附和指责几句。
至于袁睦原先在江夏王府的主簿职位,后来由萧延接替,那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