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顾虑着男人的眼睛受伤未愈,他特意说得仔细了些。
  顾青川未答此话,只是静默注视着月光落下的那处模糊不清的影子。
  今夜月明如昼,洒在草尖,如同铺了层淡亮的灰,树枝拨动草丛的声音被夜风吹入耳中,再看过去,草中人有了清晰的轮廓。
  他问,“她穿的衣裳是何颜色?”
  “青白。”许裘怔了下,“她好像在这儿找什么东西。爷,王太医还有三日便能过来,可要派人催催?”
  那边林瑜已扔了树枝,举起那枚形如叶片的碎银放在月光底下看了又看,良久,甜甜笑了下。
  “不必。”顾青川收回视线,折身回屋。
  他看清楚了,她找的是银子,还有——
  她的牙很白。
  *
  许裘留在原地,等林瑜回去时悄然跟在她后边,一直跟到了碧梧居外,才发现那门竟没上锁,守门的婆子竟也不在。
  怪道这丫头偷跑出来,幸好今日没叫她撞见什么。
  大爷虽寄信说过要归家省亲,但他已经回府一事,还只有老太太一人知晓,连二房那边都紧瞒着。一是为国公府牵扯到的公事,一是为大爷这次回程时出了意外——
  他亲自劫人时眼睛受了伤,大夫说过得好好将养,白日不得出门见强光。此事若是传出去,少不得引来朝廷那边起疑,只能做了一拨假人马在路上走驿舍,他们先行回府将养。
  许裘在这扇虚掩的门前思索好一阵,挪步回了偏院。
  他们现下住的这间偏院虽久无人居,也是一座三进四合的宅子,住在二进,外边看不出里面是否住人。
  东间厢房。
  临窗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面磊了字帖公文,并一方端溪鸜鹆砚。秋山笔架上搁着一只笔,毫尖聚着水滴,缓缓下坠。
  烛光映在窗纸,须臾被一道黑影压下,屋子里暗了下去。
  许裘敲门进屋,回道:“爷,咱们安排后归的人马在鞍川遭袭,李四率人捉住了几个刺客,没等问话,他们便一个个咬破舌下的毒自尽死了。”
  书案前,顾青川挽了宽袖,另手握着盛有火漆的铜匙慢慢摇动。
  匙底不时有烛火光影漏出,在男人深褐的眸底燃起一点簇亮,“跑走的那几个看到我了?”
  许裘垂首道:“马车帘开着,李四举着火把往里面晃过,正对着的几个人都看清楚了您的替身,应分辨不出。”
  过得一会儿,屋子里又亮起来。
  顾青川盖好火漆印,将信递给他,“叫人送去江苏,亲手交至陈大勇手里。”
  许裘接了信放进衣襟底下,却没有挪步,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扭捏做派惹来一记凉飕飕的冷眼,“有话就说。”
  “刚刚属下跟出去,发现那丫头是碧梧居姚小姐的丫鬟,忽然想起——”
  许裘垂首,继续道:“老太太递过话,说您难得回来一趟,该抓紧与姚家小姐见见,彼此磨合一番,尽早把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
  案前那人动作微顿,继而道:“是该尽早把日子定下来。”
  不是成亲的日子,而是退亲的日子。
  许裘从这副语气中推出隐含之意,想想也是,凭那姚家小姐是什么天仙,单看她落魄的家世,大爷便不可能娶她。
  房门合拢时,案上的火苗跟着漏进的夜风扑跃了一下,顾青川耳边似乎又听到临行前恩师的殷殷劝告——
  “退之,娶妻娶贤,那姚家小姐若是性子才能皆好,何妨娶她为妻?这不仅是你父母的承诺,亦是他们的心愿,想要你有个可靠的内人。”
  可定下那门娃娃亲时,姚妙华还在胎中,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哪里来的这种心愿?
  顾青川端起一只青釉海棠花盏,指节轻叩茶盏盖,冷沉的眸中看不出情绪。
  第3章 说亲
  翌日,妙华带着春喜出了碧梧居,林瑜抱着她们的行李跟在后面。马车停在角门处,她得把这些物什搬上去。
  她们的行李多是些衣物和首饰匣子,用竹篾编制的轻便箱箧装放,装了有两个箱箧,都给了林瑜拿着。
  林瑜身量高,力气也大,箱箧叠放抱在身前,行走起来并不显得粗蛮笨重,反倒有种女儿家的爽朗利落。
  到角门后,她们才发现这儿停了四辆马车。
  这次去寺庙的人只有二太太和三姑娘。即便丫鬟们并着箱笼物件占去两辆马车,还是多了一辆。
  林瑜还未细想,答案自己出现了。
  “母亲,妙华妹妹,妹妹。”
  顾云平含笑走来,他本就男生女相,斯文好看。今日穿着身柘黄漳缎直裰,腰间别了条牙白的汗巾,头顶束发嵌宝白玉冠,越发显得清俊有貌。
  一出声,好几双眼睛便朝他望了过去。
  林瑜侧身让至路边,余光瞥见妙华似是不高兴,脸撇向一侧,可眼睛却还是时不时留意着顾云平那个方向。
  车帘子由车夫牵起,顾云平笑看着车内,“怎么你们三个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要把我孤零零撇到一辆马车上坐着?”
  二太太嗔他:“你这无赖,自己起得晚了还怪上别人,就该马车也不留,叫你走路过去。”
  “那可不成。”顾云平踩上马车,似是不经意般瞟了妙华一眼,“母亲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受不得冷清,一刻钟不理我,就要心如刀绞了。”
  妙华脸颊腾地变红,立即偏向另侧。
  林瑜听不下去,转过身,冷不丁透过车轩瞧见后边马车上的春喜,灰沉着一张脸。
  委实是很复杂的男女关系。
  车辕辘辘驶离国公府,目送老板和同事离开后,林瑜捏捏小臂,兀自回了碧梧居。
  躺上竹榻小憩了会儿,她爬起来,在抽屉里拿出一沓画着花样子的纸张。挑出几张后,她打开针线箧,拿起昨日才取了针的绣绷,又缝起了荷包。
  竹篮快要填满,林瑜打算再做两个交给人一起拿出去卖钱。
  到手的银子才让她安心。
  及至一轮通红的夕阳落入窗间,林瑜便放下针线,舀水在石阶上洗了手,回屋打开珍珠膏,挑起豆大一块抹在手心。
  林瑜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当初为了赚钱咬牙学下来的本事,眨眼变得毫无用武之处。
  这边的女子就业面比她想象中还要狭窄,没有本钱能做的事情更加有限。
  林瑜小时候倒是学了七年的国画和书法,可没名气的书法字画卖不上好价不说,自己还要惹来猜疑。
  于是只得入乡随俗,学起了自己根本不擅长的手工活。她现在这门绣艺,还是在姚府时花了三个月月例跟着府上绣娘学的。
  好在学得不错,不止挣回学费,还攒下了不少。
  只是还不够。
  林瑜感觉自己似乎得了一种金钱饥渴症,总是觉得自己钱不够,对其有一种强烈又迫切的占有欲。
  总是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把它们通通攒起来。
  林瑜知道自己这种心理不太健康,可她不想控制,林瑜知道,失去钱自己心理一定会变得更不健康。
  西南角的小厨房的方向飘着一二缕青烟,李婆子应还在厨里打下手。她是厨房里负责采买的主事,常有机会出去,林瑜一来这儿就和她打好了关系,不时做些绣品交给她卖。
  挎起竹篮出门,王婆子又是不在。林瑜到了小厨房外,但见柴门紧关着,里面几人正在聊闲,不时有啧声传出。
  林瑜贴近门扉,隐约听见里面提起了顾家大爷。
  这位大爷的事迹,林瑜粗略知道点儿。
  他幼年随定远将军定居在京城,新帝登基第三年,定远将军与夫人双双病逝,顾家大爷彼时只有十岁。
  因着山迢水远,并未回杭州老家,而是由双亲的挚友,当时还是大理寺寺正的文正松接到了身边,代为抚养。也是为此,国公爷的爵位才落到二老爷身上。
  这位大爷年少有为,道成十五年的进士。殿试时只十七岁,是一众进士当中年纪最小的。被皇帝钦点为榜眼,进翰林院当了庶吉士。后外放江西九江当知县,时年遇水灾,他修渠分洪,安抚流民,赶着当口还查办了一起贪污二十万两赈灾银的大案。
  他这次回来,妙华的亲事就有着落了。
  林瑜舒一口气,后退十几步,有意提高声音,“这门怎么关着?莫不是我来晚,都歇去了?”
  笨重的脚步声走近,门扉向内拉开,却是守门的王婆子。
  她今格外热络,“雀儿姑娘,你怎么往这儿来了,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她瞥了眼林瑜臂间的竹篮,主动搭话道:
  “厨房这时候哪儿还有好东西,我儿子现在在外边,他正闲着,我叫他带你去买。”
  “不用麻烦。”林瑜未多迎合,绕开了她,“李妈妈在不在?我给你送些东西。”
  “雀儿这时候来了?我在这儿。”腰厚身圆的婆子从灶后站起身,看见林瑜臂间的竹篮时惊讶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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