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大齐武宗一朝,国力鼎盛时也不过击得瓦格人退至塞外,二十余年不敢轻易南下牧马。此后经三守成之君治理,江河日下,竟显出日薄西山之势。若说大力革新,刷新吏治立的是庆赏刑威,安民立政,布纲治纪,柔质慈民之功,如今这封军报便是彰明了秦玅观克定祸乱,善以兵征,辟土服远,以武定正之功。
  这一文一武,足以秦玅观泰华山封禅,日后加上经天纬地之谥了。
  唐笙打心底的为她高兴。
  丹帐尚负隅顽抗,此刻庆贺,为时过早。秦玅观并未被这震天的恭贺声冲昏头脑,缓缓道,待到丹帐可汗率部来降,亦或者攻下丹帐都城再来庆贺,也不为迟。
  话音未落,长墙之外便传来了连片的呼喝声,一身罩甲的方家姐妹面上还沾染着血渍与灰尘,由人牵引着赶来堂上。
  秦玅观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征询起唐笙。唐笙侧耳倾听,也有些不可置信。
  跪作两列的朝臣与孩童回身看向来者不断靠近的方向,脖颈随之移动。
  来者单膝跪下:陛下,先锋营大捷,丹帐禁宫修门已破,丹帐大可汗纵火烧宫了!
  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秦玅观开口。
  修长的指节叩在交椅之上,秦玅观问:是方将军叫你来报?
  回陛下话,是!
  秦玅观终于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
  一日内,两封捷报。天佑大齐。
  天佑大齐,陛下庇佑大齐堂下的督学叩首,带动众人高唱颂词。
  好了。秦玅观摆手,重新板起了脸,你们退下,留唐参赞议事。
  脚步杂乱,堂内重新静默时,秦玅观眉眼含笑,正凝望着唐笙的背影。
  唐笙阖上们,视线与她交汇。
  陛下她兴奋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秦玅观展臂,示意她上前。
  唐笙刚靠近,触碰上秦玅观的指尖,眼前坐定的人倏地起身,扑到了她怀中。
  穿太厚了,别摔了!唐笙慌忙托住秦玅观,感受着她一点一点圈紧她的脖颈。
  陛下脱了厚重的裘衣身量还算轻巧,倒是她,衣厚动作笨重,托了好几回才勉强稳住身形。
  朕没做梦?秦玅观叠声道,我尚是清醒的?
  是唐笙吃力道,反正我是清醒的,手臂和心口是真痛
  秦玅观终于舍得松手了,眼底藏着点点泪光。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么?我高兴,也难过
  唐笙望着她,思绪纷飞。她记起了梦中见闻,在秦玅观扑向她的那一瞬,又看到了庆熙十年那个鲜活的崇明殿下。
  她的泪珠比秦玅观滑落得早。
  秦玅观狂跳的心稍稍稳定,她擦拭起唐笙的泪痕,碰着她的面颊。对视不过片刻,唐笙便抱着她掉起了眼泪,哽咽着道:
  陛下吃了好多苦,幸好,幸好苦尽甘来了
  第227章
  林朝洛正由人包扎固定伤势加重的右手, 百无聊赖地瞧着周遭,打眼见着一队红缨兵抬着个长凳过来了,长凳中央还捆着个什么, 像是要杀年猪似的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隔得远,林朝洛挑头对牧池道:哪来的猪, 怎么瞧着没几两肉, 怎么够吃?
  鹤鸣叉着腰伸长了脖子,忽然笑了起来:大帅,我就说您眼睛叫铳烟熏着了罢,那挂着的明明是个人!
  林朝洛眯眼,果然见那猪挣扎起来, 发出一阵沙哑的嚎叫。
  原是那小可汗。林朝洛抽走捆木板的布条,自个扎好,往红缨兵放人的地方去。
  大帅!亲兵们远远就冲她解释,这小子不服软,压不过来, 索性就给他捆着抬来了!
  我还以为你们猎什么了,今个儿能打牙祭。林朝洛叉腰, 左手食指点着刀沿。
  那库莫汗听得懂齐语, 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疯狂咒骂。
  狗叫什么?!小旗踢了脚泥水,直击他的面门,被俘了就老实些, 嘴巴这般不干净!
  达窝尔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落在地上的下衫拖在泥水里, 双手双脚都在挣扎,企图破开这长凳。
  林朝洛抬脚踩住即将倾倒的长凳, 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我说,可汗,你能早些服输么。你早就兵败了。
  她这话比杀了他都难受,这耻辱的姿态叫达窝尔恨不得叫他将脸埋在溺水里溺死。达窝尔又挣扎了一番,喉头满是泥水的腥臭。
  他终是哭了起来,用库莫语喊起了母亲,几乎要声嘶力竭了。
  林朝洛收脚,撇了撇嘴角。
  眼尖的鹤鸣瞥见了远处有军旗浮动,估摸着是方清露回来了,忙抬臂戳了戳林朝洛。
  本帅的臂护呢?林朝洛会意,忙叫人拿东西来遮伤手。
  她阔步上前,主动探手给方清露牵马,却见方清露黑着张脸直奔主帐。
  这是怎么着了?林朝洛跟着人,忙里偷闲,用眼神问起夏属官。
  夏属官指了指两马见挂着的密网里躺着的大胡子,小声道:没抓着活的,这瓦格汗跟泥鳅似的跑了好几回,最后被俘,路上活活给自个气死了。
  死的也一样,死的也一样。林朝洛知晓方清露为何生气了,琢磨着如何哄人了,就为了这事么?
  死的军士过了总督大人定下的数目了。夏属官擦了擦面颊上火药蹭上的黑灰,我们劝过了,瓦格汗几个能征善战的儿子不是被抓了么,几条小鱼也能抵得上死鱼了。
  唉林朝洛拍拍夏属官的肩头,她跟自个怄气呢,我去劝劝,你们回去歇着罢。
  理清了原委,林朝洛更有把握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帘,探进脑袋。
  彼时方清露正抱着她的茶盏喝凉水呢,见着她这样,气不打一出来:你不是都问清了么。
  明明是句语调不善的话,可林朝洛听着,却莫名觉着她委屈巴巴的。
  一计擒双汗,大齐开国来可是头一遭。林朝洛笑眯眯地凑上前,故意来讨她嫌,怎么二娘还不知足呢?
  方清露啪一声盖上茶盏,盯着她。
  我又拍到马蹄上了么?林朝洛矮下身,同坐着的方清露视线齐平,将面颊送了上去,二娘要打便打罢,出出气也是好的。
  方清露抬腕,作势要打,却在瞧清她临近鬓角的伤痕后锁紧了眉心。
  指腹抚了上来,她问:怎么弄得?
  林朝洛眼睛一亮,被她抚的半张脸有些发麻。方清露还要说话,双膝却蓦地一重人高马大的林大帅跪了下来,脑袋枕在了她的腿上,阖上了眼睛。
  伤了,痛死了,二娘再多摸两下,最好再亲一下。
  方清露:
  啪唧一下,方清露面颊挨了下轻拍。林朝洛正欲卖惨,那覆在她面上的掌心却温柔起来,抚摸起她被风吹乱的发。
  *
  秦之娍端坐殿上,听得宫人慌慌张张的通报,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可汗赤红着双眼提着刀,怒气冲冲地迈步入内,随他而来的侍从撞开阻拦的库莫宫人,作势要攀上丹墀将秦之娍拉下来。
  放肆。秦之娍被他搅得心中升起了怒火。
  埋伏在殿的库莫兵闻声而动,破开两侧屏风冲入大殿,迅速将大可汗的随从捆缚在地。
  大可汗握紧了弯刀,想要挑开请他出殿库兵,虎视眈眈看着秦之娍起身朝他走来。
  他此来是为了死马当活马医,挟持秦之娍与齐军周旋,获得脱身的机会,未曾想秦之娍竟藏了私兵,要与他作对。
  你哪来的兵,你大可汗气到浑身颤抖。
  他分明软禁了秦之娍,将库莫的兵力都调去增援瓦格了。秦之娍的举动叫他心生畏惧,但又碍于颜面强撑着叫骂。
  秦之娍嗤笑了声,低低道:那我为可汗指条明路。
  病急乱投医的大可汗瞪大了眼睛:能活下去?
  秦之娍微微一笑:当然能。
  大火燃烧了整整半日,亏得天阴,融雪冲隔了快要化为灰烬的主殿,才避免了火势的扩散。
  方箬提刀入殿,刀凹槽底端积蓄的鲜血早已流净,横梁燃烧所带来的热浪在刀面烘出淡淡的血痕。
  她屈臂,刀背抵着臂弯缓缓滑过,擦拭干净的长刀泛着阴冷的光,光是望着便叫人不寒而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