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奴婢腿软,起不来了。唐笙如实道。
  秦玅观用干净帕子拭去手上的盐水,淡淡道:那你便跪着吃吧。
  唐笙:
  不过一会功夫,秦玅观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刚刚那个用匕首抵她脖颈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秦玅观早晨并不爱用肉食,她起身,方才割肉的匕首顺着氅衣袖袍落下,躺在唐笙面前的氍毹上。
  秦玅观玄色的袍角掠过唐笙。唐笙回神时,她已打帘出帐了。
  *
  细作抓完了?
  回陛下话,捉得差不多了,全都押在步军衙门看管,等待审理。
  正行进着,秦玅观的脚步忽然顿住。
  今日天晴,天上挂着连日不见的朝阳。驻扎寨营外的将士正于山脚下放马,山上的积雪也有要融的痕迹,远眺过去,分外耀眼。
  秦玅观对方箬道:昨夜死了太多人了,尸首一定要妥善处置。
  大灾和大战之后,尸首如若处理不好,必定会带来大疫。秦玅观有些庆幸,眼下还是冬日,这样的气候里尸首腐烂会慢上一些。
  方箬道:牢城营的,焚化后已拉到周边荒山掩埋了。
  秦玅观回首,朝身后的女卫们道:活着的那部叛军,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女卫们眼神交汇,最终齐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朕问的是,你们会如何处置。
  女卫们面面相觑。
  方箬率先道:凡从军者,不论官兵,理当对陛下赤胆忠心。如若反叛,应当立即斩杀。
  秦玅观的视线掠过方箬,环视其余十七卫,等待她人回答。
  方十二道:斩杀万余人未免太血腥了些,依臣之见,扣其粮饷,驱逐便可。
  还有么?
  众人无声。
  秦玅观缓缓道:赶尽杀绝,未免矫枉过正了些。军营与外界隔绝,兵丁们只能听到将帅的一面之词,有诸多身不由己。
  扣其粮饷,驱逐还乡,军户们没有田地,又能靠什么过活。时间一久,反而成了懂拳脚的流民,为谋一线生机揭竿而起,又该如何是好。
  话音落下,女卫们皆惭愧地垂下了头。
  治军和治国,归根结底皆是治人,都应当宽严相济。秦玅观踩上马蹬,朕的意思是,让他们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秦玅观翻身上马,玄袍在光亮下泛出淡淡的赤色。
  她的眸中带着温情:你们今后皆是独当一面的女将,是我大齐来日将星。要记住朕的话。
  秦玅观策马奔驰,女卫紧随。
  方箬追近了,想要问问秦玅观何时回宫。
  秦玅观攥紧缰绳:不急,静观其变。
  *
  昨夜牢城营主营挨了好几发红夷炮,狱所血腥味冲天,扫撒了一夜还是一阵腥臭。
  秦玅观传令说要亲自审问叛将后,人犯便被转移到了远一些的营房。
  御驾将至,人犯便被军士押着跪倒在地。
  杨澍奋力挣扎,颇有种宁挨铡刀,死不屈服的姿态。
  秦玅观人未行至,便听到了嘶吼声:
  秦玅观要杀要剐随意,老夫但凡动一下眉头,便不是号令三军,沙场点兵过的杨澍!
  当年,老夫为文宗皇帝镇守边疆时,秦载济不过是黄口小儿!更别提你秦玅观了!
  一介女流,安敢觊觎朝政,颠覆我大齐纲常,以至于国家败落,秦玅观实则大齐罪人
  杨澍直呼秦玅观和先帝的名讳,听得押送官员心惊胆颤,生怕牵连到自个引得女帝不快。
  闭上你的臭嘴,陛下来了好好讨饶!押送官照头给他来了一掌。
  不想,杨澍却叫得更大声了:
  竖子安敢,捂着你的粪门到歪剌骨跟前讨饶,莫带我等大丈夫!
  脚步声渐杂,押送官知晓是御驾来了,忙叫人用破布塞进他的嘴巴。
  一道清泠泠的女声传来:
  不必捂他嘴。
  霎时间,院中跪倒一片。
  秦玅观信步而来,衣袂翩跹。
  院中面南背北处已设下御座,秦玅观落座后才道:
  诸位平身。
  仪驾铺开,威风凛凛的卫士和僚臣分列左右,怒目而视,似乎要将杨澍生吞活剥了。
  院中除了嘴巴塞了破布,只能用呜呜声响表示愤懑的杨澍,便再无声响了。
  秦玅观挥手,示意摘下差役摘下他嘴里的破布。
  秦玅观!杨澍挣扎着起身,老迈的身躯晃动了下,发指眦裂,大丈夫顶天立地,欲为天下除矫诏夺位之君,正百姓视听,无错也!起事既败,老夫敢作敢当,任由你处置,但将士无辜,你
  秦玅观面无表情地听着,觉得这人分外可笑,要紧关头还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夸赞自己,不知是心大,还是毫无自知之明。
  她抚了抚耳鬓碎发,云淡风清道:朕若身死,能继位的只有弘安公主了。公主年幼,朝政兜转最后定然落到太后手中
  秦玅观笑容里带着轻蔑:这天下,还是在女人手里。
  与这倚老卖老的杨澍不同,秦玅观短短两句话,便戳了他痛脚。
  杨澍叫骂起来,双眼赤红:宗室诸多男丁,哪里能轮得到你们女人掌权,你们女人只配在后院给丈夫提靴暖床!像你这般的毒妇,连当小娘都不够格!
  如此粗鄙的言辞,听得女卫们暗咬牙槽,手已按上刀柄。
  就在杨澍以为自己成功激怒了秦玅观时,檐下反而传来一声嗤笑。
  半句话都离不开床笫之事,原是羞辱女人,说来说去反而连自个一块骂了。秦玅观道,文皇帝以仁治天下,朕亦承之。
  你既以胯.下那半两玲珑物为傲,那朕也不愿杀你,赏你宫刑吧,今后圈禁私宅。
  差役围了上来,即将将杨澍带下去行刑。
  杨澍头次有了惧色,抓着花白的头发,仰天痛哭。
  毒妇杀人诛心啊羞辱,羞辱!
  悲愤的嘶吼渐行渐远。
  方箬凑近了些,低低道:陛下,不杀他吗?
  为何要顺他心意。秦玅观瞥了眼新呈上来茶水,朕要他生不如死。
  茶盏里泡的还是陈茶,秦玅观一嗅便知。此地腌臜,她虽被风吹得口干,倒也不想碰这水。
  方箬又道:那不用再审了吗?
  秦玅观答:他想从宗室扶个幼子登基,至于有无勾结藩王,除夕夜便知了。
  方箬听了个半懂,但也不敢再问了。
  静坐了片刻,院中风大了些。
  秦玅观背身咳嗽,嗓子痛得厉害,她展开帕子细瞧,并未看到新添的血渍,紧绷的心绪松动了些。
  方箬端来茶盏,请秦玅观喝茶顺气。
  秦玅观推开,又躬身咳嗽起来,过了一阵才彻底缓过来。
  离了方汀,好像就没人能照顾好她了。
  秦玅观阖眸,休息了半刻钟才道:带拷打唐笙的差役。
  传令声下,一胖一瘦两个京兆府差役便被拖了上来。瘦的那个右手被斩了,一见秦玅观便汗流浃背,吓得快昏死过去。
  秦玅观强打着精神问话,两个差役都老老实实答了。
  他们本是临近州县的流民,因为没有黄册无法入城谋生,便在京畿做些亏心勾当混个温饱。前些日子忽然有人找上门,给他们一大笔钱,顶替两个挂职吃空饷的差役混入京城。
  腊七夜晚,他们敲诈了几个软弱的酒家,吃饱喝足,大赌特赌了一通,便隐匿在暗处,照接头人说的,等起了车队,确认受绑者的容貌。
  知道唐笙是宫里人的两人本有些发怵,但因欠下了大笔赌债,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俩正是知道她是宫里人,才未曾下死手,起了色心也胖子是个没脑子的,为了求宽免,说漏了嘴。
  秦玅观倏地睁眼,眼神又阴冷了几分。
  十二娘瞥了眼,心道:这两人大概是活不了了。
  这两人的供词里,只有描述接头人样貌的内容有点用处,讲话夹杂了许多市井粗语,分外难听。
  秦玅观平素最厌恶这些好吃懒做、恋酒贪色的男人。
  依照《大齐疏议》,这两人罪不至死,但秦玅观这回却直接下了诛杀令。
  两个混子求饶不止,秦玅观头痛得厉害,遮住眼眸不想再看:
  把嘴堵上
  是!差役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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