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十二嗓子发紧,秦玅观方才的神情已透出了不满,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太后不会容许点燃烽火的。秦玅观缓缓道,这中间,可有人横插一脚。
  太后派裴敬山去传令,但调动的府卫军不知为何却并未增援。方十二道,微臣赶到时烽火已燃了许久了。
  秦玅观取下搁在案上的铜盆,露出完整的舆图来。方十二侧身接过,送至帐外。
  烽火一燃,那些藩王便有了带兵进京的理由。本朝承袭了汉代的推恩令,封王势力相较于前朝已大为缩减,多数王室宗亲只有个散衔,但一旦京城异动,秦家江山不保,少部分藩王仍有召集府兵进京勤王的余力。
  眼下朝局错综复杂,秦玅观并不想将藩王势力再牵扯进来。她料定,太后在她遇刺后必然会为秦妙姝做打算,做出谋夺大位的举动,所以太后也必不会允许点燃烽火,因而放心大胆地分出了些兵权供太后运作。
  谁料,这烽火还是燃了。
  秦玅观的指尖沿着京畿至平川关一带移动,临近藩王的名姓在脑海中翻覆。
  除夕赐宴,藩王是需要到场的。这几日,京中宗亲不少,但还有几位未至。
  倘若
  秦玅观叩响桌案,已成一计。
  唐笙立了半晌没听懂她们在说啥,又没得御命,不敢坐下。
  思忖了一会,唐笙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行至帐中。
  她刚要行礼告退,便听见秦玅观道:过来。
  行动困难的唐笙:
  方十二掀帘进来,顺便架了唐笙一把,这才磨蹭到了秦玅观跟前。
  秦玅观下诏,令探子注意各地藩王异动,又令方十二密切关注宫中动向。吩咐好这些,等到帐中无人了才开始问唐笙话。
  唐笙知无不言,将自己被绑和被拷打问话的经历讲得一清二楚。
  如此说来,唐简真著有《朝中见闻录》一书?
  唐笙摇头:我不知。
  秦玅观喉咙不适,想要啜些茶缓一缓,指尖还未碰到茶盏便躬身咳嗽起来。
  她摸出怀中的帕子掩住口鼻,眼尖的唐笙看到了帕上的血渍。
  陛下,您
  秦玅观指节抵唇,做出噤声的手势。唐笙一瘸一拐地靠近,替她顺了顺气。
  这个节骨眼上,朕不能有事。口脂被蹭掉了,秦玅观抬眸,唇瓣泛白,你明白么。
  唐笙点头:奴婢不说。
  秦玅观道:朕赏罚分明,这次你有功,朕当赏你些什么。
  她倚着太师椅,微扬着下巴打量着面前神色乖顺的唐笙。
  回陛下话,陛下赏赐奴婢是天恩,不赏奴婢亦是天恩唐笙道。
  这滴水不漏的回答听得秦玅观转起扳指来:此话何解。
  唐笙抬眸,眼睛亮晶晶的。
  良久,她道:是别人教的客套话。
  秦玅观涂口脂的手一顿,有片刻失语。
  是你准备那些物件后,方汀教你的。秦玅观用的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唐笙心道,还好自己如实说了。秦玅观这样的人太可怕了,但凡她有一点小心思都能被猜个透彻。
  唐笙目光闪烁,继续溜须拍马:陛下果然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实乃国之
  打住。秦玅观面色冷了下来。
  唐笙当即收声,脑袋低垂。
  朕有意拔你为殿前侍卫,挂职御林司。亦或是御前医官,值守殿前。秦玅观收起舆图,回望唐笙,眸中多了几分考究的意味。
  唐笙怔了会才打算扶腰谢恩,却被秦玅观拦手挡住。
  你像是不想要这个恩典的模样。
  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殿前侍卫和御前医官月例各是多少?唐笙眨巴眼睛。
  秦玅观一时语塞,良久才道:朕只知道,前者是从七品,后者是正六品。
  那御前女医便好。听说要升官,唐笙身上的痛楚都淡了许多。
  她美滋滋道:正六品月例肯定多些!
  第31章
  御前侍卫是皇帝近侍, 多从宗室和皇帝亲信中选拔,表面只是个七品武臣,但一朝有了官缺, 补上的便是这些近侍。官场有言朝为殿前扶剑郎,暮登天子宣政堂, 说得便是这些青云直上的御前侍卫。
  御医便差得远了。
  太医院的一众学究们明争暗斗了半辈子, 到顶了也只能混个正四品院判的职衔,两鬓斑白也依旧被皇亲贵胄呼来喝去。
  你的志气这般小?秦玅观重新确认了遍。
  唐笙摇头:奴婢只是觉得适合。奴婢这点三脚猫功夫,自保都难,何谈保卫陛下呢。
  说话这片刻,秦玅观也回出点味来。
  说来也奇怪, 从王女到皇女,再到皇太女,她沉沉浮浮十余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唐笙这样式的她还是头次碰到。多数时像个怯懦草包,但偶尔又能揣度圣心, 做出令她赏识事来。
  这样的人要么是真愚笨,但福运多, 要么就是颇会揣摩人心, 善藏锋芒了。
  秦玅观不信福运,更信她会藏锋。
  朕有一事不明。秦玅观神色玩味,想听你如何解释。
  唐笙顿感大事不妙。
  腊七你值夜同朕说得那些,朕翻来覆去地想, 总觉怪异。秦玅观注意到唐笙企图用垂头的动作躲避和她眼神交汇。
  帐外传来声响,是军士来送早膳了。秦玅观朗声道:进来。
  意识到帐内氛围不对, 军士忙不迭地退出。
  军中肉食皆用匕首割食,秦玅观用拇指将匕首推出鞘, 锃亮的刃面映出了唐笙大半张脸和她的一双寒泉眼。
  唐笙打了个寒噤,低低道:奴婢就是多嘴一言,没想到
  秦玅观屈掌,示意唐笙近前来。
  唐笙照做,紧张得痛觉都淡去了。
  她刚矮下身来,下巴便被抵住了。唐笙视线下移,看清半出鞘的匕首后,冷汗直流。
  秦玅观用的力道并不大,可唐笙却不敢躲。她只得被迫凝望秦玅观的眉眼,鼻息微滞。
  陛下唐笙喉头发涩,话都说不利索了。
  脖颈间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唐笙能觉察到痂痕撕裂的轻微痛感。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秦玅观放低了匕首,嘴角含笑,朕怀疑,你是细作。
  唐笙张了张嘴巴,眼眶因惊恐而泛着湿意:我若真是细作,又为何要提醒您这些。
  那你告诉朕,你从何而知,朕会遇刺。秦玅观倾身,同唐笙隔了约莫一拳的距离,好让自己看清唐笙每个微妙的表情。
  唐笙觉得自己惨透了,明明只想给秦玅观续命,却被她怀疑上了。明明啥也没做,却被人抓去无缘故地拷打了一顿。
  她眨了下眼睛,眼泪无意识地落下,滴落在匕首上。
  我的确不是细作,我也不图权力和名望。唐笙鼻尖和眼眶都泛起了红,嘴唇发颤,我只想要好好活着。
  被匕首抵住的这片刻,昨晚的记忆全都复苏了,连带着伤口都增添了几分痛楚。
  唐笙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可你的反应,前后矛盾。秦玅观并未心软,她道,你若是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朕定会饶你一命。
  唐笙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那时就是觉得危机四伏,您就是会遇刺。
  秦玅观轻笑:你是会算卦么。
  您就当我会吧。唐笙声音发颤。
  收鞘声响起,秦玅观靠上太师椅,轻叹息。
  手脚冰凉的唐笙跪伏在地,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你会算卦,那你便算算,朕能御极多少年。秦玅观擦拭起匕首,慢条斯理地割起肉来。
  唐笙抬眸,眼底还有泪光,虽然不情不愿,但为了保命还是道:陛下万岁。
  秦玅观冷笑了声:彭祖不过活了八百余岁。人人都说皇帝万岁,何人能万岁呢。
  那陛下一定能长命百岁。唐笙平复完心绪,敛眸道,保大齐江山永固。
  上一个这般讲话的,查出进贡的丹药□□,被朕凌迟了。秦玅观将割好的羊肉放到空碟中,推到临近唐笙的那端。
  唐笙注视着她指尖的动作,觉得那匕首不是落在羊肉上,而是落在她身上。
  起来。秦玅观擦拭着匕首,睨着地上的唐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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