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一点也不想提周灼,我一点也不愿想起过去的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那段往事是我身上的一块肉,脊柱里的一片骨头,我就能将它带着血,生生剥开。
但事实上,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回到了十年前。
原来我没有一刻忘记。
……
自从操场摔伤,祁昼送我去校医务室后,我们便算是正式结识了。这段时间,我基本是丧心病狂地粘着他,连赵知义都十分嫌弃地远离了我。
但我无所谓,因为在我看来,祁昼就是我命运的贵人,神秘的救命稻草。
我也很难不这么迷信。因为贴近祁昼后,我就不做死人的噩梦了,还觉得心情愉快精神明媚了许多。
而且,为了制造偶遇机会,我不得不放弃游戏,长期待在教室里,或者没话找话地去找祁昼问题,搞得成绩都提升了许多,我爸妈不明就里,还当我终于开窍发奋图强了。
而另外,也的确验证了那沈顾问还真是个高人,只可惜此人点到为止,不会说透。只能靠自己揣摩。
他说:“明是非,结善果”;“明哲保身”。——我认为我揣摩得相当成功,正走在正确的道理上:致力于和祁昼同学,结善果。
可惜,最开始祁昼貌似没太想吃我这份“果子”。
我粘他粘的太紧,他起初估计以为是什么新的恶作剧,我越靠近他看我的眼神越警惕古怪,然后我就索性假装图他讲题提高成绩。
开头我只是出于玄学心理安慰接近他,时间久了,我却渐渐发觉,祁昼看着冷淡,人是真不错,聪明有趣,十分特别。
他的聪明不是学生那种乖巧伶俐,也不同于成年人的精明深沉,而更像是一种锐利透彻的天赋。
那时,我就知道,他是那种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会不择手段的人。但偏偏却又干净,有原则。
我很喜欢和欣赏这样的人。
我开始发自内心地想和祁昼在一块,我很好奇这样的人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而从这时起,祁昼对我的态度似乎也慢慢软化了。我问他题,他就真的每个课间、放学之后、吃饭的时候,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给我讲。
祁昼从来讲的很好,我甚至朦胧地有种直觉,他可能讲的比老师更有条理。但我也只能靠直觉——因为我基本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但我觉得应该给点反应,不然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于是,我想了想,指着数学书上的图问:“为什么横线用x,竖线用y啊?”
祁昼少有的露出一点震惊的神情:“那是横纵坐标轴,而且这和解题有关系吗?”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完全没有关系吗?”
祁昼:“……毫无关系。不过非要说的话,可能因为x符号源于意味’未知’的希腊字母。其他的我不知道了,你可能得去问笛卡尔。”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沉默地把书盖在脸上掩饰尴尬。
这是午休时分,同学们嫌热都回宿舍了,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我们坐在树下。
祁昼还是难以置信:“你高中两年都没听过课吗?你数学现在多少分?”
我坦诚道:“其实刚开学时听过一点,但发现没太听懂,就不听了,浪费时间。至于成绩嘛,其实简单套公式还是会的,所以勉强还能及格。但我老是忍不住琢磨为什么,就像刚才那样。我知道这样挺傻的,还很浪费时间。但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样,想不通的事情根本做不了,不是不想,就是真不能。”
“周灼,你真的很……”他还是把最后那个字咽了下去,叹了口气,“你可能不太适合应试教育,尤其不适合高考数学。”
“想说老子笨就直说。”我看了他一眼,
“或许你可以学点别的,”祁昼问:“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我不愿被他牵着鼻子走,就反问他:“那你呢?祁昼,你最喜欢什么?你先说。”
祁昼说:“我没有喜欢的事。”
“不可能,”我断然道:“又没有喜欢的事,又没有喜欢的人。你是机器吗?你不喜欢学习吗?那你还学那么好。”
祁昼轻轻笑了,他把蚱蜢从书包里拿出来,喂它们吃青草:“我不是喜欢,我是擅长。”
“有什么区别吗?”
“我可以擅长所有事,却没有一件喜欢。”
“不,你有。”我说。
“什么?”
“你喜欢养蚱蜢啊,”我手贱地用树枝捣弄祁昼编好的竹笼,“你做这个又没有任何效益回报,但你还是做了,那不就是喜欢吗?”
“坚持做没有回报的事就是喜欢?”祁昼敏锐地指出问题,“你这个逻辑并不严谨。”
“嗯?你说来听听。”
“我现在每天浪费大量的时间给你讲题,毫无收益,还焦躁上火。偏偏我还知道你根本什么都没听懂,”祁昼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照你这个说法,难道我很喜欢毫无反馈地重复讲题?这是个什么兴趣爱好?那我为什么不回家自己对着镜子讲?”
“等等,我能解释,柯南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扯淡也是真相!”我脱口而出,“既然你不想自己对着镜子讲,那说明你估计不是喜欢讲题……是、是喜欢我!”
世界,静止了。
第44章 世界置灰
我刚才说话时完全没有过脑子,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如果祁昼嘲笑我、甚至打我一顿倒也罢了,偏偏他只是沉默着、专注地看着我。
……我开始不自在了。
“开玩笑的,我是说咱们也算好兄弟了吧,”我干笑两声:“该我了,说爱好对吧……哈哈,我也没什么爱好,就打打游戏……”
沉默。
那一刻在我心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谢天谢地,祁昼终于说话了。
“还喜欢做十字绣吧?”他说,“你送我那对小鸡绣得很可爱。”
我:“…… ”谢谢那是天鹅。只是脖子不小心绣短了,白线被我搞脏了。
“我们还是继续聊学习吧。”我强行保持礼貌的微笑。
“哦好,你哪门分数最高?”祁昼从善如流。
我哪门分都很低。我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语文稍微好点,”我说,“其实文科都还勉强过得去。我除了打游戏,最喜欢看书了。但是作文不行,我听不懂议论文的结构套路。”
“你平时看什么书?”
我犹豫了:“我告诉你,你不和别人说?”
祁昼个子比我高,即使一起坐在树下,他还是比我挺拔一截,再加上仿佛与身俱来的傲慢贵气,便显得有点居高临下。
“是什么名字很糟糕的网络小说吗?”他说,“比如今天文科班大课时,课代表被没收的那本《纯情虐恋之霸道总裁爱上你》?”
我当下涨红了脸,这名字本来就羞耻,而被祁昼这么面无表情地念出来,简直羞耻效果翻倍!
“而且那题目不是’爱上你’,是’爱上我’——呸!”
“哦,”祁昼点头,“好的,霸道总裁爱上你。”
我要吐血了。我看着祁昼那张毫无波动的脸,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这个该死的腹黑!
“我,不,看,这,种,书,”我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一字一顿砸在他脸上。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丢给他:“我最近在看这个。”
祁昼一把接过,读出了封面上的标题:“《地狱一季》。”
名字看着像某个哥特小说,但其实不是。这是法国诗人兰波的诗集。
祁昼打开,随手翻了翻,最后停在了我插了片树叶当书签的位置。
“‘my eternal anima,gazing at your heart . of the night full of nothingness. and the day on fire(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他用英语读出了那一段:“唔,这还是中英双译版。原文是不是法语?”
“对,因为英文从语法上应该更接近原文,我又还能看懂一些,所以买了这版,”这时,我想到了祁昼在国外长大,对英文比中文敏感,立刻来了兴趣:“不过这里面有些单词我看不懂,还有些近义词分不清微妙的区别,你可以给我讲一讲吗?”
我少年忘性大,早已把刚才那点不快全然抛诸脑后了。
“好的,我先看看。”祁昼说,他低头看着书,已有些入神。
这日午后,我们便在树下一起读了一章诗集。回去上课前,祁昼对我说,他觉得我有语言天赋,再考虑我的性格,很适合出国读书。
其实我父母之前也和我提过几次,但那更多是因为我成绩太差迫不得已。我对此毫无积极性,甚至连雅思都懒得报名。如今,祁昼这样一提,我倒真的听进去了。
祁昼还顺便问我,出国的话想申请什么专业。
我想了想,回答他:“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