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却不那么令人畏惧。
  楚怀存能找到他,他也能亲手让自己得救。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将手上的墨迹小心地拭去。纸张如蝶翼般轻薄,拿在手中却仿佛重若千钧。他将奏折小心翼翼地装在竹简中,仔细地封了口,又把竹简放在一个绝对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他从来都算不上一身清白之人,多那么两三笔又何妨?
  光线越是暗昧,就越显得黑暗中季瑛的眼睛明亮,仿佛一直埋藏的火星,此刻终于从层层叠叠的枯枝烂叶中挣扎出来,于是那一切都成为它的燃料。
  *
  楚怀存听到太子的消息时,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让你们殿下别紧张,”他一身雪衣,平静地俯瞰着前来报信的使者,“设局的人没有愚蠢到撒这种一碰就能戳穿的谎,东宫在他眼里的威胁,也没到专门设计陷害的程度。”
  “可是季大人专程赶来……”
  “那又如何?”
  他的声音淡淡,东宫拿捏不得的季瑛,在他口中仿佛不值一提。这般应对或许过分冷淡,但对于报信的人来说却仿佛仙音一般。对方把头低到脚尖,不迭地谢恩,临到离开时才敢抬起眼睛看一眼楚怀存。
  他首先看到了银白色的长靴,上面绣着暗金色的纹路,那本来是皇室中人才担得起的颜色,不过楚怀存逾矩惯了,这点已经算不得什么。再往上,便看到他仿佛正在批阅公文,案头压着什么,手边放着一只蘸了墨的笔。发丝泼墨般洒下来,和鲜白的衣襟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像是不染凡尘的谪仙。
  但谪仙的腰间,有一柄见血封喉的佩剑。
  使者心中一惊,不敢再看,匆匆转身走去。楚怀存见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条斯理地拿起笔,在面前的舆图上继续做了些记录。
  太子殿下派来的人的人万万也想不到,楚相面前摆放的,竟是军部朝廷兵马人数的机密记录。
  他转头看向方先生,镇静地说:
  “方才被打断了……先生见谅。如今朝廷能用的兵马都在此列,至于主将,我是军伍出身,镇北将军打算留到陛下寿辰后再回边境,他带着兵,陛下或许会向他求援。但那也不妨事。只是我想,若是真要兵戎相向,总得早做准备。”
  方先生在心里盘算了一遍,甚至感到了一点讶异。楚怀存这些年的经营,还有他牢牢把握在手中的兵力,比他此前料想到的还要多上几成。
  何况他在京中待了这些日子,竟也看不出镇北将军原来和楚相有过故交。
  “楚相所言极是。”
  方先生的声音中带有几分赞赏,不过,他沉吟了一下,好像又有些别的念头。楚怀存并不需要等待他说出口,便主动话锋一转。
  “先生的用意,”
  楚怀存按住桌上的纸张,低声说,“楚某也能猜的七七八八。武力相逼,落得兵戎相向的下场,是最下下乘的谋算,即使能够成事,基业也难稳。行事之前我习惯做好最坏的预期,便先提了这点……”
  “其余的打算,还请先生听我一一言明。”
  第157章 长生殿
  无论大理寺的人有多火上眉梢, 也没能来得及在陛下寿辰来临前把该走的程序走完——这不是他们草芥人命的时候,总不能像季瑛一样带着一堆御前侍卫破开某位殿下的门,随后将他直接带上镣铐押走。虽然这样倒是显得省事很多。
  东宫的地下埋了东西,太岁的头上动了土。
  问题的关键是——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身旁被罩在深紫色官袍下的季瑛, 对方神情恹恹, 仿佛对目前搜查的结果没什么兴趣——关键在于他们有过两任太子, 而他们似乎都有充分的理由和时间对他们的父皇进行诅咒。
  这简直像是历朝历代的一种潮流。
  季瑛盯着被挖出来的人偶, 人偶被模糊地雕成模样,也睁着空洞的眼睛看他。
  “季大人,”身边的人的声音简直能拧出一把苦水来,“除了那棵槐树, 东宫那块土上种的都是些草本植物,根本不能从草木的根系判断这东西在那里埋了多久……但陛下的寿辰快到了, 这些东西留着到底不吉利,我、我想是否应该加以处理——”
  那些写满了生辰八字的符咒当然早就被一把火烧了。不过,人偶上留有些刻意的划痕, 不知道是否同样带着诅咒的意味。季瑛叹息般地转过身,他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但有某些过分明亮的东西却在他的眼睛里一闪。
  “既然还不能定罪,”他像是对此处失去了兴趣, “那就把证据留下来。就算不想再碰这个案子,也别拿陛下作借口——你们难道真的愚蠢到举着人偶在宫里走一圈?陛下生辰就要到了,他近日最是宽仁, 不会想要看到你们这般作态。”
  “是,是。”对方忙不迭地应道,“季大人的嘱咐,我们一定照做。”
  雕刻着当今圣人形体的木雕继续静静地躺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和它上面致命的诅咒一起朽坏着。即便不信神鬼,这个事实对季瑛来说也或多或少有些可供挖掘的愉快之处。不过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活着的那个老人身边。
  宫里弥漫了好几日的药味终于消散。
  陛下大病了一场,但巧合的是,就在东宫的厌胜之术被查出的时候,老人已经不堪重负的身躯仿佛又被注入了活力,到现在已经能够独自从榻上起来,在庞大而空洞的宫室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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