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婉瑛失望地闭上眼,流泪良久,口中吐出三个字。
  “都怪你。”
  所有在丧礼期间未能发泄出来的情绪终于迎来崩溃,她以前所未有的激烈言辞控诉皇帝,都怪他,若不是那日他突然出现,强行将她带回宫,她本可留宿一夜,只要一夜,也许她就能发现阿娘的不对劲,提前带她远离要了她命的慕府。若不是他不肯答应让阿娘搬出府另住,虞氏怎能使出这等恶毒法子,将她阿娘关在院中活活饿死。再往远些说,若不是他为一己私欲,将她困在这座皇宫,她或可在萧绍荣休了她之后,回到她日思夜想的江陵,回到阿娘身边,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她甚至指责起皇帝不该册封阿娘诰命,就是这诰命夫人的身份引起虞氏嫉妒,将阿娘送上黄泉路。
  婉瑛知道自己是失去理智了,她歇斯底里的指控没一句是对的,怎么也不该怪到皇帝头上,她只是在迁怒,可这撕心裂骨的恨意总得找一个出口,不然她只怕是要疯了。
  她哭得浑身都在抽搐,嘴里重复念着:“都怪你,都是你……”
  冰凉的掌心覆在她的眼皮上,姬珩叹着气道:“如果怪朕能让你心里舒服点,便将一切过错推到朕身上罢。”
  所有屏障在他这句话下碎成齑粉。
  是的,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怪她蠢笨不堪,没能听出阿娘的言外之意。怪她无能托大,没有那个能力,偏偏要与虞夫人作对,挑衅她的权威,让她心生嫉恨,为泄愤报复,用那样歹毒残忍的手段,活生生将阿娘饿死。将弟弟安排进国子监有什么难的,让他袭爵有什么难的,为什么她不直接答应呢,为什么她要听信皇帝的话,认为自己已长大成人,不必害怕虞夫人呢,是她愚蠢地切断了阿娘的生路,阿娘是被她害死的。
  当然,她最后悔的还是当年嫁给萧绍荣,早知今日,死都不嫁了,她就该留在江陵,侍奉阿娘一辈子。
  无数个做错抉择的瞬间造就了今日之局面,婉瑛恍然回首,发现她无人可怪,只能怪自己。
  姬珩被她眸中的死寂所惊到,那是极端厌世之人才会有的眼神。心底恐慌至极,仿佛有什么在逐渐失控,他近乎恳求地问:“小九,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活下去?”
  “虞氏害死我阿娘,我要她死。”
  婉瑛将牙咬出血,死寂的眸光一点点地点燃,透出极致的恨意。
  “好,朕答应你。”
  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她。
  “现在,先吃饭。”
  第48章 报复
  出殡那天,玉京的天阴得出奇,铅云低垂,似要落雪珠子。
  这一天,比起之前更加的热闹,前来送殡的达官贵人无数,甚至连内阁首辅并几位阁臣、亲王都前来观礼。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绵亘数十里之远,路边挽联挽幛纸人纸马无数,丧棚一座连着一座,都是各家设的路祭。
  围观的百姓们啧啧称奇,一场丧事,几乎惊动了半个玉京城的权贵,死者还不是什么名臣将相,只是区区一名伯爵的内眷,这也算是死后极尽哀荣了罢。
  一时到了城门口,队伍停下来,大家更衣歇息。
  虞夫人也由人搀着下了马车,这时不知从哪儿蹿来一股阴风,招魂幡哗哗作响,篮子里的纸钱被风卷得倒处都是,有一张恰好贴在虞夫人腮旁,她顿时觉得晦气,一把将那纸钱揭下,重重拿脚踩了几下,又吐了口唾沫。
  正暗自咒骂着,忽觉背后一道寒芒射来,虞夫人仓忙回头,只看见慕婉瑛一双眼红肿不堪,正死死地盯着她。
  之前她还哭得死去活来,到了今天,却是像眼泪流干了一样,哭都不哭了,整个人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虞夫人从没将这个庶女放在眼里过,可此刻,她不知为何,竟硬生生打了个冷噤。
  当时还不明白慕婉瑛的眼神意味着什么,直到第二日,便有圣旨从宫中出,慕美人生母猝然离世,悲痛成疾,圣上宣美人亲弟慕昀入宫侍疾,以慰爱妃思念亲人之心。
  旨意传到宁远伯府,虞夫人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好像他还是个未长大的婴孩,通红着双眼,瞪向堂中这群豺狼虎豹。
  “都给我滚开!我不允许!谁也不能带走我儿!”
  前来传旨的吕坚好言相劝:“虞夫人,娘娘只是在宫里待久了,又骤然碰上生母仙逝这件事,伤心之下,所以才格外思念家中亲弟。令郎进宫是享福去的,您该高兴才是,何必抓着他不放呢?”
  “放屁!”
  虞夫人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指着他怒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们这些混账王八羔子的意思!进宫?男人怎么进宫?那贱人分明是要拿我儿子报复我!要割了昀儿下面二两肉,当你们这样的太监阉狗!”
  她怀里的慕昀一听,顿时如遭雷劈,像孩子一样张嘴哭闹起来:“不!我不要!娘!我不要进宫!不要当太监阉狗!”
  “好昀儿,娘的好孩子,”虞夫人悲从中来,将他搂在怀里,“有娘在,绝不会让那蛇蝎心肠的女人害你……”
  吕坚平时弥勒佛一样心宽体胖的人,此刻脸也黑成了锅底。他自万岁爷登极就在御前侍奉,混到如今内廷首领大珰的位置,出门在外,谁不毕恭毕敬地称上一句吕公公,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太监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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