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谢郎?”
军医的呼唤将谢望的思绪拉回眼前。
他将写好的药方递了过去:“病人可能是长虫犯肠,先予病人使君子汤,加吴茱萸以温胃。”
对方呼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有郎君在,我这便去煎药来。”
这话并非奉承。军医多以外科治伤见长,甚至许多人都非医科出身,用药也远不及寻常官医精细,对方一脉便能知病症,这本事的确令他们大开眼界。
谢望的神情却不见轻松:“此药未必立时见效,若症状不可缓解,恐怕需要……”
话还没说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遽然自门口闯进。
接着,一道疾步而来的身影便直接落在身边,半跪下来。
“让我看看。”
来人简单招呼一句,手掌已经触碰到病人的腹部,以揉面般的手势慢慢推动,眼神专注地观察着病人的反应:“感觉怎么样?”
“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钻。”年轻的士兵疼得齿关战战,整个肚子紧绷得像一张弓,被轻轻触碰便受不住地往后退缩。
“李郎,你回来了?”一旁的军医很快认出来人,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被占去位置的谢望。
那张淡淡不语的脸上并无被喧宾夺主的不满,倒像习惯了似的看向那人:“你怎么看?”
“急腹症……”李明夷掰开士兵的眼睑,本来想观测有无失血,回答的声音忽然一顿。
谢望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对因疼痛而紧闭的眼皮下,眼膜赫然已经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
“这是……黄疸?”
他立刻伸手,翻开病人的衣甲。
少年皮肤被晒得黝黑,所以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的异样,但在避光的位置,还是可以看出轻微黄染的痕迹。
他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体征。
蛔厥、黄疸。
答案已经就在眼前。
李明夷慢慢触碰少年腹中的位置,继续询问:“你最近有没有呕吐或者排泄出虫子过?疼痛是否是时而极重,时而又像没事一样,所以才拖延到今天?”
站在一边的军医看着脸色凝重的二人,有些不解其意。
已经近乎虚脱的少年答不出话,下颌轻轻点了点脖颈。
李明夷与谢望对视一眼,果然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相同的回答——
“……胆道蛔虫病?”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军医们却面面相觑,重复一遍这个词,试图从字面意思理解。
“李郎的意思是,长虫从肠道爬出,钻入胆道,引起疾病?”
这个说法倒算是大差不差,李明夷点点头:“对,蛔虫有钻顶的习性,所以偶尔会钻入胆道,堵塞在里面。胆汁淤积不出,引起急腹症。”
几人彼此互看一眼,视线理所当然地落在说话之人身上:“那又该如何处理?”
李明夷转眸看向草席上辗转反侧的年轻孩子,面不改色地吐出几字:“开腹手术。”
“开、开腹?!”
军医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口出惊人的民间医生,半晌才收起震惊的神色。
开腹手术并非一个全然陌生的词,传闻中华佗便曾经借麻沸散行此术救人。只是传闻终归是传闻,真从对方口中说出的时候,还是令他们诧异了片刻。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剖开病人的肚子,取出长虫?”
“是。”李明夷没有犹豫地回答,“病人此前已经反复疼痛、歇止,病程已经拖延太久,如果不尽早手术,很快就会病危甚至死亡。”
面对突如其来的抉择,军医们一时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彼此对视。
他们有这样的犹豫,李明夷并不感到奇怪。
即便是在手术技术已经出现很久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西方学者也一度坚持要等待胆道蛔虫病的缓解期再进行手术。
原因无他,缓解期的手术成功率更高。
且蛔虫感染实在太常见了。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疾病的危险性和致死率都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认识。
而相应的结果就是,病人往往每次都在缓解期拒绝手术,之后又反复发作,最终拖延致死。
少年克制的痛苦声音从身后传来。
十五六岁的年龄,放在现代社会,蹭破点皮,流了点血,也许就会被家长紧张地送到医院。李明夷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安静忍耐过一次又一次的发作期,直到性命垂危。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再不出手,这条年轻的生命就会葬送在他坚守的营地。
其他军医的脸上亦浮出一抹不忍。
毕竟,他还那样年轻。
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他还远远不到服兵役的年纪。这个时节,本该正在家乡的乌梅树上摘果子,等日头落了,再悄悄拿上笼子去河里捕鱼。到秋天,稻穗熟了,他也许会在友人的怂恿下提着稻谷去往心仪的姑娘家。肯定会被姑娘的阿耶一脚踹出来,那也无妨,还有明年、后年……
那才是他本该有的人生啊。
在李明夷坚持的目光中,终于有人开口:“听闻李郎曾行植皮之术,我等倒也很想见识见识所谓手术。不知还须准备什么?”
对方松口就好办了。
李明夷环顾一周。
这里比陈留的官医署更加简陋,但好在军营人手充足、空间足够,想要建设一个独立的手术室不算太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