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薛照终究没有要季逢升的命,而是走向破屋。
  薛照推门而入,萧约正扒着窗户要跑。
  薛照把人从窗子上提下来,怒气快要压不住:“你搞什么鬼?拿来!”
  “不给!”萧约把壶牢牢护在怀里,“这壶能做出来,我也出了好大的力。天底下就这么一件精品,百十年也不一定能再出类似的。我不想它就这么没了。我带着壶跑,你先拖延着,总能想出办法来。你多重视这把壶,本身又不是肯受人威胁的性子,就这么憋着一口气给出去,恐怕这辈子也睡不好了。”
  薛照闻言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萧约。
  “你知道我睡不好?你怕我睡不好?”薛照关注点有些偏。
  萧约动了动唇没反驳,差不多,死太监脾气本来就坏,睡不好再发疯,这辈子也别想配成他这剂香了。
  “唔……反正不能给,我接着跑了嗷。”萧约继续翻窗。
  薛照再次把人摘下来。
  “蠢笨如猫。”薛照揪着萧约领子,指尖擦过他耳廓,沾了点热乎的活人气,他从萧约怀里拿走紫砂壶,“你以为是市井赖账,还能一走了之。梁国之大,已经容不下这把壶了。你带着壶走,一家人都要跟着你去死。”
  萧约当然知道得罪梁王就不能在梁国活命,那又怎么样,连一把壶都容不下的国主心眼该有多小,梁国只不过是个藩属国,大不了逃回陈国去。萧家也不是面团捏的,虽然不知道祖上是什么来历,但在陈国是很有些根基的。
  ——再说了,我哪像猫了,猫哪里蠢了。
  罢了罢了,没必要和他多费口舌,枉自为他舍命一场,不识好人心的死太监,活该睡不着。
  薛照拿着壶走出屋子,当着季逢升的面单手将其捏破,碎陶片落在枯草里。
  “滚回去给梁王复命。”
  眼看着精巧无二的紫砂壶在面前碎裂,季逢升心里被难以名状的得意与痛快填满,连身上几个洞几处焦肉都不觉得痛了,恨不得放声大笑。
  薛照又算什么东西,再狂妄再跋扈也不过是没根的阉货,上头一声令下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他这样的性子,岂止自己想杀,奉安城里容不得他的人多了去了。
  萧约走到门口,看着薛照的背影,宽肩窄腰长腿,又香又俊,少年得意大权在握,但萧约觉得他有点落寞可怜。
  薛照应该是不喜欢喝茶的,也不是个有赏玩茶壶趣味的人。
  薛家获罪,至今还活着的除了薛照,还剩下他父亲。所以,这壶是送给……
  这样小的心愿都不能达成。
  至于么?
  家庭美满的萧约很容易动恻隐之心。
  “督主,早这样多好,何必伤了兄弟们的感情。”季逢升对薛照说话,眼睛瞟到后面的萧约,“督主,南方再好,也得尽快回奉安给王上复命啊。咱们,奉安再见!到时候属下为你准备盛宴接风,告辞了!”
  黑衣人破破烂烂,互相搀扶着离去,临走之前还丢下一粒火,想把枯草里的紫砂残片烧个干净。
  薛照垂头下视,火舌在黑夜里蹿涌,他目光并没有聚焦,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直到萧约冲上来,眼疾手快从火里一片一片抢出碎壶,薛照这才回过神来。
  “你发什么疯?”薛照看着萧约烫得直甩爪。
  萧约左手倒右手,嘶嘶地抽气:“我知道有一门锔壶的手艺,能把碎壶补起来,一滴水都不漏,唔好烫——”
  夜风清爽,薛照眼中凉飕飕的。他盯着萧约看了很久,从他如玉胜雪的脸到他脖子上毛茸茸的一圈,再到他烫出水泡的手心。
  真疯。
  为了制香什么事都敢揽。
  薛照别过头去:“迟钝如猫。怎么不早说,烧坏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第9章 伤痕
  锔壶是与制壶伴生的技艺。
  萧约不爱喝茶,但是萧父是其中行家——但凡是安逸享乐的事,萧梅鹤都很在行。
  原先萧约买了一把好壶,没用两天就搁在一边,后来再见到就是在自家老爷子手里了。原本素净无暇的壶身镶上了几长条数十枚银钉。
  萧约问壶是什么时候坏的,既然坏了还补它做什么,难道不会漏水吗?
  萧父嘬一口茶水,笑吟吟地给儿子讲解:“这叫锔壶,特意把壶弄破了再补起来,取的就是这份匠心独运,怎么会漏水?”
  “啊?陶瓷也能用钉子补啊?”萧约接过壶来仔细查看,银片被裁成大小均匀的柳叶状,两端尖处扣进壶身钻出的微小孔眼里,如此便将裂缝给拽住了,顺着缝隙一路打上钉子,“唔,真是手巧,还能给壶做手术。爹你说是故意把壶弄坏再补好的?”
  “是手术,也是一门雅艺。”萧梅鹤拿回紫砂壶,在手里摩挲把玩,“怎么破也是有说法的,有个名头叫做涨壶。把新鲜的黄豆装进壶里,再把壶不松不紧捆好泡在水里,豆子遇水发涨,就把壶给撑破了。这样撑出来的碎片贴拢来严丝合缝,方便养茶山,也方便补得好看。这锔壶啊,讲究可多了,要补的钉多且美为上等。南方一爱病梅,二爱残壶……江南好啊,约儿,多赏些风雅,不必只专香道……”1
  萧约没能如老父亲所愿成为一个爱好广泛的膏粱子弟,只痴迷于制香,也因此和薛照纠缠上了。
  薛照听萧约说完便要去找锔壶的匠人,萧约将他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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