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张家贫寒,家里只有一个破柜、一套桌椅,父女两张床,中间用一块旧布隔开,有个人来客往的也好遮住里面女儿家的睡处。
  张老汉的女儿张小芽给两人上茶,家里是做紫砂壶的,用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茶壶,但茶叶是好的,正是紫笋茶。
  “薛爷,我知道你应承我爹安顿我……你救人救到底……我想求你帮我爹找个好大夫,他的病兴许还能治。”张小芽是张老汉老来女,今年还不到十八岁,面对生人很是胆怯,说话都发抖,嫩生生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是我不好,惹了刘家那场麻烦,让我爹担心着急……今日累这一场,他的身体怎么撑得住?薛爷,我知道你有来头,你一定找得到好大夫,我求你……”
  “一把壶换一条命。”薛照言语冷淡,“你爹选了你活,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可是、可是我……那就别管我,救我爹!”张小芽哭道。
  薛照眼都没抬:“我只认壶,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也会做壶的!”张小芽急声,怕大声惊扰了父亲,她匆忙往屋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爹不让我学,我偷着学,我从小就会了……这次就是因为我偷偷帮人做壶坯,才被姓刘的盯上……我会做壶的,只要你肯救我爹,给你做多少我都愿意,我一辈子给你做壶!”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薛照不悦闭眼,眉头微皱。
  萧约知道薛照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张老汉对他来说有用,所以他愿意成全老汉心事。张姑娘就算会制壶,年纪轻轻也学不到精髓,而且出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不就成了张老汉所说的“耗子下崽似的一窝出”。薛照是看不上这样的成品的。
  要打动薛照,非得给出相当诱人的条件不行。
  张小芽不敢再说了,擦着泪退了出去。
  萧约立在薛照对面,看得见他额角近乎雪白的皮肤下血管跳动的起伏。
  方才捡柴的时候瞧见他眼里有不少血丝。
  昨夜没睡好?
  活该,谁让他这么小气。
  端起粗瓷茶碗,紫笋茶的清香扑鼻,萧约想起薛照说他给的那管雪中春信失效了。
  不会啊,早晨薛照身上还有梅香。香味没变,怎么会失效呢?
  自家鼻子不行,还怪人家的香制得不好。
  真是挑剔难伺候啊。
  萧约百无聊赖站了又坐,甚至去给张小芽打下手做了一顿午饭。但薛照嫌弃饭菜粗陋碗筷不净不吃,张老汉专心守着窑也不吃不喝,张小芽想到父亲身体状况也吃不下去,只有饿了一上午的萧约吃了两大碗。
  饭后易困,萧约在桌边坐下,双手掌心支着下颌打起盹。
  蓬松的白狐围脖衬得睡中的萧约玉一样的人,薛照余光里瞧着越发觉得他像狮子猫。
  凭什么他坐着都睡得着?
  刚刚不还龇牙咧嘴说伤着了?
  薛照不动声色给了萧约一肘。
  萧约被碰醒,迷迷糊糊从凳子上摔下去,捂着屁股叫疼。
  “干什么?昂?”萧约仰头看薛照,“壶出窑了?”
  狮子猫一脸茫然。
  薛照勾了勾唇角:“站又站不稳,坐也没坐相,摔得活该。”
  萧约:“……”
  又等了许久,从早到晚,从日升到月落,紫砂壶终于出窑了。
  第8章 可怜
  萧约从没见过这样的壶。
  壶身饱满圆润,弧度流畅衔接利落,原本暗紫素净的壶体此时装饰上火红的流云,云纹分布恰到好处,云蒸霞蔚浩然蓬勃,仿佛写意名家在壶身作了一幅顶好的粉彩画。
  天工造物,变化神奇,有非人力所能掌控之风险,生非人力所能及之精华。
  张老汉完成作品,精神气一下子就泄了,骤然像老了七八岁,他满含热泪:“我不看见,但摸得到,不止纹路,连颜色我也有感觉,这是我手上出来最好的窑变!这辈子有这一件,值了!”
  张小芽既心疼父亲,也被父亲的手艺镇得说不出话来。
  萧约同样被这样的艺术震撼,嗅着刚出窑新壶烟火味里掺着一股茶香,这是泥与火碰撞的艺术。
  薛照凝目注视,他正要伸手去端那把壶,一道破空之声响起,他眉眼骤转凌厉,就着手边一片茶树枯叶旋腕飞出。
  萧约听见一声脆响,这才反应过来循踪望去,那枚树叶打落铁质飞镖,飞叶旋转如刀不减其势,一名凌空而起的蒙面黑衣人手腕鲜血喷溅,负伤跌落在地。
  有杀手,救壶!
  ——不对,赶紧逃命!
  萧约把紫砂壶抢在怀里护着才想起来保命要紧,心想真是被死太监压榨出习惯了,弄得如此重物轻人。
  和薛照对了个眼神,他便拽着张老汉,和张姑娘一起关门躲进了屋里。
  屋顶上又跳下了三四个黑衣人,将薛照围住。
  萧约不敢扒着窗户看,怕误伤了自己,怀里那只壶还带着刚出窑的余温,贴着心口像是一颗外置的心脏。萧约听见自己咚咚的急促心跳声。
  “督主,您这又是何必呢?”
  萧约听见不高不低的一道沙哑声音。
  督主?
  对了,薛照不仅是司礼监的掌印,还是缉事厂的提督。
  会这样称呼他的,是他自己手下的人?听这语气,不是要命的事。
  萧约感觉危险程度降低,捂着壶慢慢挪到窗边,从窗户纸的破洞里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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