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次日一早,萧约就被薛照从被窝里抖了出来。
  薛照说了两件事——
  “你那管香放了多久?失效了。跟我去找柴火。”
  深秋入冬,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寒气最甚。
  萧约在茶山里捡茶树枝子,脖子上围了一圈白狐的暖脖,寒风往袖管里钻,裤脚也被茶树上的朝露打湿了,身上冷得直哆嗦。
  “阿嚏——”萧越一个冷颤,怀里的茶树枯枝都抖散了,他俯身去捡的同时对薛照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这样的苦差事,天不亮就来捡柴。我为了你的壶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做事总要讲些良心,不说完全公平,也不能太欺负人了,你现在愿意给我一点原料吗?”
  薛照将衣裳下摆撩起一角扎进腰带:“闭嘴。”
  好蛮横不讲理的香饽饽啊。
  ——腿也挺长挺好看。
  萧约轻哼一声,转开目光,继续捡着茶树枝干。
  宜县出产的紫砂壶原本天下闻名,据说曾经还作为梁国进献给大陈的贡品。也不知是手艺失传还是原料出了问题,近些年来宜县紫砂壶生意衰败,没产出过什么传世珍品,只是批量做些千篇一律的东西,徒有工而无艺。
  萧约来宜县之初,也曾因好奇买过一把壶,价钱不便宜,说是顶级上等的了。但他本身并不怎么喜欢喝茶,用再好的壶也差别不大,加之那把壶本身确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很快就丢在一边了。
  薛照看起来也不像爱喝茶的人。
  熹微的晨光中,他五官像是自然造化的炫耀之作,眉睫如鸦,薄唇殷红,极尽艳丽灿烂。姓薛的像条鳞片鲜亮剧毒的蛇,该喝血才对。
  上好的紫砂壶除了自己用,也可以用来打点关系沟通感情,作为送礼。
  不管薛照要这把壶做什么,总归他是上了心的。萧约也耐着性子甘愿被他使唤,好好收集入窑烧制需要用的柴火。
  张老汉说了,他家做出来的壶之所以别家不能比,就是因为壶身自带一股茶香,即便不搁茶叶只注水,也能尝到清香回甘的茶味。
  而壶里自带茶味就是因为烧制时用了茶树做柴,在烟熏火燎中把茶味淬进泥里。
  张老汉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起窑烧壶都是吊着一口气勉强为之,张家祖传的规矩又是手艺传男不传女,制壶全程不许女人沾手,所以捡柴的活计就落到了求壶的薛照身上。
  萧约则是被他抓来白打工的。
  正好拂云寺北面是一片茶山,据说此处的紫笋茶是进贡给梁国王室的,萧约不知道薛照是提前打点好了还是大胆来偷,他自己面对贡品总有些束手束脚,只埋头捡黄落的枝叶,而薛照那头已经弄倒了一大片茁壮的活树。
  萧约捡了一捆茶树,撕了树皮做绑绳,他心里想事脚下便没留神,踩着湿泥一滑,瞬间失了平衡。
  薛照手里正好空着,抬头瞧见了——
  长腿一踢,脚尖一抬,萧约怀里的茶树秆子便腾空而起,落到了薛照脚边。
  而萧约呢,情急之下随手抓住了一株粗壮的茶树,好歹没溜太远,一屁股坐在地上,擦得腰臀都痛。
  “你!”萧约嘶声,怒气冲冲地瞪向薛照,“伸手拉一把很难?你居然救柴都不救我?柴能摔坏吗?”
  薛照双手背在身后,面上毫无愧疚:“起来,别耽误了我的事。”
  萧约差点脱口而出骂一句“好歹毒的死太监”。
  薛照现在满心都是他的壶,就算萧约摔断胳膊腿儿也得继续给他捡柴,何况只是擦伤。
  烧壶需要一整天,用茶树做柴但不是只烧这一种柴,所以不必收集太多。
  天刚亮时萧约和薛照就带着东西回到了张老汉家。
  旭日初升,山野清新。
  深秋时节,清早尤其寒冷,呼吸间都会带出白雾。张老汉却只穿一件无袖的褂子,脸膛是带着兴奋的红色。
  “这座窑,是我祖爷爷亲手打的,传到我这里,不知道烧了多少次出了多少壶。已经十多年没用了,但还没坏,我也还能做。”张老汉像是年轻了十几二十岁似的精神抖擞,向两人介绍自家屋后的龙窑,“这样大半丈宽两丈多长的窑一次能烧上百只壶,但耗子下崽似的一窝出能有什么好的,我只烧一只,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只了……我得守着,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也不能穿多了,免得觉不出温度来……”
  张老汉说起自己拿手行当,瞎眼里都亮起精光,老迈的身体也像感觉不到寒冷似的。他说着顿了顿,泪眼看着薛照:“薛爷啊,我那女儿小芽……”
  “我保她一生平安周全。”薛照点头。
  萧约小声嘀咕:“不是说不给承诺吗,还是条件开得不满意。”
  薛照看他:“知道自己不配就好。”
  萧约屁股疼,心里又骂死太监,没见过这么跋扈这么傲的,耳朵还挺灵。
  张老汉得到保证,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就可以安心了……”
  紫砂壶制作工艺要求高,从制胚到烧制都不能大意。尤其是烧制,即便是富有经验的老手艺人也不敢打保票每一次都能把火焰温度拿捏精当,稍有不慎壶身就会变形开裂,所以烧壶是需要全神贯注的细致活。
  张老汉全身心投入了制壶。
  萧约和薛照在屋子里坐——准确地说,薛照坐在木凳上,萧约屁股疼坐不下去,站在他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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