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嗬,这家伙不知道在我那儿算了几次卦了。”老头儿斜眼瞧了他身边的男孩儿一眼,“这不,我徒弟吵着嚷着要吃棒棒糖,带他过来买点儿。”
  十二三岁了还要吃棒棒糖?杨今目光转移到男孩儿身上,只见男孩儿一脸不悦,仿佛被他师父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老头儿歪头朝小店看,“哎,没开门呐?哟,瞧我这记性,他说过的,他今晚要去醉悦楼陪老板喝酒吃饭来着。”
  “走喽走喽,小对象,再会啊!”说完老头儿就带着徒弟走了。
  喝酒。又喝酒。
  杨今抿起唇,心里不高兴。
  上回梁也答应他不喝了以后,还算是信守承诺,虽然之后又有两次被他抓包,但喝得都不多。他上葡语课以来,就再也没看见梁也喝过了。
  还好他知道醉悦楼在哪里,暑假的时候,杨天勤带他和柳枝桂去吃过一次,那是哈尔滨最好的饭店。
  走到醉悦楼楼下,杨今站在店门口等。
  十月的夜已经很冷,杨今裹紧大衣,忽然想念去年冬天梁也围在他脖子上的围巾。
  那条围巾质感粗粝,杨今本就不喜欢围巾扎脖子的刺感,可是那条围巾好像成为他身体的例外。不刺,反而柔软又温暖。
  等待总是冗长,杨今等累了,坐在马路边,回忆上一个冬天。梁也从最开始抽离开他的手,到现在将他拥抱入怀,恍然如梦。
  还想要和梁也过好多好多个冬天。所以今晚一定要跟他强调,不能再喝酒,最好也不要在抽烟,太伤身。这样怎么一起活到一百岁呢?梁也真是一个令人苦恼的人。
  醉悦楼大堂的挂钟指到九,梁也出来了。
  他扶着一个走路晃晃悠悠的老板出来,那个面孔杨今没见过,大抵又是他结识的什么新的人物。
  杨今退后几步,躲到了墙角后。
  梁也把老板扶到一辆小轿车前。1993年的私轿车是个稀罕玩意,哈尔滨市没多少人拥有得起。
  上车前,老板大力拍了拍梁也的肩膀,“能喝,小伙子果然能喝!哈市把我喝倒的,你是第一个!”
  “您跟我客气呢,肯定还保留实力了,我都不行了,现在路都看不清。”梁也笑道,“那个,您看我的店……”
  老板拍拍胸脯,“保准儿给你办成,你等着吧!”
  轿车开走了,排气口喷出一阵白烟,弥散在初冬寒凉的空气里。
  梁也站在原地,望着轿车离开的方向,一直没有动。他背对着杨今,杨今看不到他的表情。
  忽然,梁也的手移动到腹部,好像用力地捂着,他笔直的腰弯下来,整个人蜷缩起来,往地上倒去。
  杨今在他捂着腹部的时候就已经跑了出去,可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是让梁也重重磕在了地上。
  杨今跪在他身边,看到他痛苦地闭着双眼。
  他尝试将梁也拉起来,试图唤醒:“梁也,梁也。”
  梁也一直蹙眉,眼睛睁开了小小一条缝又闭上,而后嘴唇艰难地打开,对杨今说了一个字:“……疼。”
  杨今的心就倏地揪起来,好像他已经成为梁也的身体的一部分,梁也疼,他便疼。
  杨今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先放开梁也,跑到醉悦楼前台求救,问前台有没有小轮车能拉梁也去医院。
  好在这是哈市最富贵的饭店,前台安装了有线电话,帮忙叫了救护车。
  九十年代电话很慢,救护车很慢,一切都很慢,唯有杨今的心是急的。
  杨今搂着已经睁不开眼、说不出话梁也,焦急地望着路口,心里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
  他最开始想,等梁也醒来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通,想到后来又怕他醒不过来,如果他醒不过来要怎么办,杨今不知道自己还能和谁一起度过下一个冬天。
  说好的一辈子呢?身体就这样糟践吗?发的誓都是假的吗?梁也是骗子,是不是真要他消失才好?
  救护车来了,白大褂们将梁也抬上车,简单问了梁也的情况,最后问:“你是他的谁啊?你能帮他签字吗?”
  杨今一怔,手不自觉抓住书包带子,“我……我是他朋友。”
  “朋友?”医生打量他片刻,似乎是在疑惑,一个剃着寸头喝酒到不省人事的人,怎么会和一个背着书包戴着眼镜的学生是朋友。
  医生说:“那你签不了字啊。到医院以后等他情况稳定了,你把他家人叫过来啊。”
  救护车启动。红蓝色的救护车警灯旋转着落在哈尔滨冬天的夜里,杨今坐在梁也身边,想要握他的手,却只能和这交错的灯光一样置身事外。
  朋友。家人。那你签不了字啊。
  眼镜又看不清了。是雾蒙上了,这是冬天的印记,从冷的室外进到暖的车里,就是会这样的。不是他想要哭。
  到了医院,梁也身上先是插了管子,又是插了针头。医生催他去叫梁也家里人来,可是杨今不愿意离开梁也身边。
  虽然医生告诉他没有大碍,但他就是不想走。
  他害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他总是想到死亡,想到,如果世上再也没有梁也,那杨今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
  他只好骗医生说梁也的家人在外地,刚才在饭店已经通知,赶来需要时间。
  于私,他也不想在大半夜敲开梁家小卖店的门,对孙娴说,梁也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要你去签字。多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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