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170节
“为何这么说?”
她下意识就问出了口。虽然已经对李家人的状况有所见识,但江渔火还是觉得这话有失偏颇,比如她师兄就很正常。
羽人没来得及回答她,只笑着往她身后看去,“你看,疯子来了。”
温一盏不清楚李家底细,李梦白却是知道的。听到羽人讲咒印的时候,他丝毫不惊讶,只是略有烦躁,不是因为觉得身负罪恶,而是因为这个羽人一直在把江渔火往他的对立面推。看在江渔火同族的面子上,他忍了。
可如今她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教唆江渔火不要爱上自己,这让他绝对无法容忍。
“说够了没有?”李梦白满目戾气,几道符咒在他背后同时展开,齐齐朝着羽人飞射而去,“多管闲事!她喜欢谁与你何干?”
羽人似乎正等着这一刻,她双翼扇动,嘴唇在半空中念动了什么,便见李梦白忽然抱住了脑袋,看起来似乎头疼得快要炸开。
而下一刻,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却充斥着杀意,他甚至还是笑着的,但被那双赤红的眼睛看着,没有一个人会感受到笑意。他环视了一圈,赤红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人,似乎在筹谋着从哪一个人开始下手。他已经分不清人了,所有人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被厮杀的猎物。
李梦白选中了温一盏。
他身有所护,弱点太明显了。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了。
她见过李梦白的许多面孔,但没有一副是这样近似癫狂的。江渔火护到温一盏面前,李梦白对她的出招没有丝毫犹豫。看到那幅杀意凛然的样子,江渔火竟然有一瞬间的怔愣,直到李梦白的符咒快要贴近面门,她求生的本能才反应过来,一剑击碎。
陷入狂乱的人倒下,露出背后面容沉静的鲛人。是伽月打昏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江渔火问。
羽人神态自若,“凡事皆有代价。他们承受了我的半神之力,自然也要承受一些附加的东西。”
她像神殿里的那些神像一样,无情地俯视地上的人。
“那些血里被我下了诅咒,凡是汲取过这些力量的人,都会要承受灵识上的痛苦,永远被黑暗诱惑,不断滑入深渊。即便如今血印消失,诅咒也不会停止,它会在血脉里代代相传,直到携带这些血脉的李家人,彻、底、死、绝……”
江渔火被震惊地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贾黔羊所说的那句“是你们羽人造就了我,而我,也终将取代你们”是什么意思。他早就知道诅咒的存在吗?
江渔火不由看向温一盏,他此刻也怔愣在原地,似乎在艰难地理解着。
墓室中忽然传来“哗啦”一道断裂的声音。
李梦白最后挥出的符咒打在了那处铜十字刑架上,将倒塌的刑架打得开裂。柱身的裂口不断扩大,此时,已经是粉碎性地落了一地。
于是在场众人才发现那根铜柱原来是空心的,原来里面还藏着东西。
那是一具人骨,被封铸在铜柱里,如今铜柱碎了,便滚落出来。那副骨架颇为高大粗壮,显然属于一名成年男子。
江渔火离得近,这根铜十字刑架还是她砍倒的,未曾想里面还藏了一个人。她立刻就看到了那具尸骨腰间的一块玉牌,上面镂刻着一个“仪”字,是那个开启了李氏家族仙门之路的先祖。
玉牌落的位置很显眼,只要望向尸骨必定会看见。
羽人终于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在将血印启动的前一刻,说会永远陪着她的话是真的。
可她根本就不需要。
“他的确曾经向我提出过成婚。”羽人落回地面,落在那堆骸骨面前,像是对着江渔火讲述,又像是自言自语,“但身为羽人,我怎么可能和一个凡人成婚。”
她缓缓摇头,“那样短寿的生灵,怎么能成为羽人的配偶?”
听到这样熟悉的话,伽月看了一眼身边人,本以为她会看向自己,目光中或许是责怪,或许是嘲讽,嘲讽他们的傲慢。
但她没有。
江渔火皱起眉头,这种话她已经听到过很多遍了,在天阙,在鲛人口中。但羽人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蔑视还是让她不适,她有父亲无母亲,她的父亲正是凡人。
只听羽人继续道,“凡人寿命于我们不过弹指,遇上了喜欢的人停下来,不喜欢了便离开。羽人是不可能为凡人停留的。”
所以,这就是她的母亲离开黎越寨、离开父亲和她的原因吗?虽然难以接受,但有了这样一个理由,似乎也比找不到由头好。江渔火想。
“当年若是他能明白这个道理,放我离开,好聚好散,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羽人看着地上的骸骨,落了一颗火星进去,骸骨便立刻燃起磷火,她叹了一口气,“可惜他总是要强求。”
江渔火好奇,“那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
第178章 祝福 “嗯,我们去哪里?”
为什么要离开?
“你不知道吗?”羽人疑惑地打量了江渔火一眼, “你不是从云中城下来的?”
江渔火微微摇头,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难怪。”羽人嘴角一动,笑了笑。
她仰头看着半空, 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 金瞳里闪烁着辉光。
“那时候, 我和李仪在延陵城已经一起过了很多年,他是天下顶尖的修士, 想了很多办法来延长寿命。有一天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他将寿命延长到了四百岁。我也很高兴, 我收到了族人的消息,他们即将飞升九重天,羽族人都会从云洲的森林移居到九重天上的云中城。”
“我们是羽神的后裔, 绝地天通的时候羽神回到神域,将我们留在了地上,重返云天是所有羽族人千万年以来的共同心愿。虽然云中城不是神域, 但毕竟四天柱已经塌了,九重天就是最接近神域的地方。到了那里,羽人会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和更加漫长的寿命。”
“我, 自然是要和族人一起去的。”羽人看着脚下那团幽绿的磷火, 眸光渐渐黯淡, “可他一面说着为我高兴,背地里却为我准备了万血缠心印。”
江渔火问, “去了九重天, 是回不来了吗?”
不然为何李仪这般也要留下她, 这样的大阵几乎会将修士的大部分修为都耗进去。
“非也。羽人们能飞升上去,自然也能下来。”她眸光中带着傲气,“只是对地上生活的人来说, 九重天是不可企及的,哪怕是最厉害的修士,也无法抵达。”羽人话音一转,金瞳忽然直视江渔火,“而你,我的族人。即便你身负羽人血脉,但没有了原身的双翼,你永远也无法去到云中城。你甚至还从没有去过那里……”
被那双严厉的眼睛看着,江渔火不由屏住了一口气,她似乎在责怪她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一个她的长辈那样。
当年的事,她身不由己,而那副身体也已经七零八落,情况正如羽人所说,那时的她没有本事护住自己的身体。
江渔火微微垂眼,不愿为自己辩解什么。至于云中城,她此生应该都去不到那里了。她扯出个笑容,淡淡道,“本也不是我该去的地方……若不是遇到前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云之上还有城。”
伽月将她的黯淡神色尽收眼底。
他知道她的失落,失去了黎越寨的族人之后,她其实很期望能有一群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他不由开口问,“若是重新回到那副羽人的躯体里呢?是否可以……”
“当然!”羽然果断回答,她开始正眼打量这个一直守在族人身边的俊美鲛人,眸中划过一丝惊艳。
“只要重新变回羽人,即便没有足够的力量,羽人们留下来的指引也会带她飞跃九重天。”她眸光微眯,带着挑衅,“但你,或许从此以后都无法再见到她。”
只见鲛人果然变了脸色。羽人好似看透了一般轻嗤一声,爱这种东西,总是会带来控制。
江渔火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侧头看向伽月,只见他略略摇头,“前辈说得没错,我的确害怕,但我更怕的,是她心中没有我。我相信只要她心中有我,无论在哪里,她都会与我来相见。”
“但愿你真这么想。”羽人轻笑一声,“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
她继续对江渔火正色道,“你救了我,我原本是要将我的力量传承给你的。回到九重天之后,这些力量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可你没有了羽人的身体,甚至现在连血脉里的灵火之力都承受不住,又拿什么承载我的力量?”
江渔火怔怔地看着那双严厉中透露着担忧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前辈……”
“若有一天,你有了可以承接的条件,请呼唤我,我会给你我允诺的一切。但是现在,我要走了……”
羽人振翅,一股强大的气旋吹开了原本就被打得摇摇欲坠的墓室,碎石被气旋裹挟着哗啦啦地吹落在一边,没有波及墓中任何一个人。
一片嘈杂中,她听见羽人的声音,“既然你要维护那两个李家人,我便不杀了。”
天光陡然从碎裂的窟窿中投射下来,在昏暗的环境里待的太久,江渔火不由眯了眯眼睛,原来天已经亮了。
浑身洁白的羽人在晨光中被染上了一层淡金色,整个人仿佛都在发着光,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江渔火看着她那张和曾经的自己肖似的脸,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是羽人轻轻落到了她面前,“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羽人捧起了江渔火的脸,“我的族人,这个祝福送给你。”
吻落在眉心的瞬间,江渔火脑子里被灌输进了一道声音,是羽人在说话。但她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那是江渔火听不懂的语言。
“愿你在烈火中重生。”那道声音在脑海里特意向她解释了一遍。
依旧是不明所以的一句话,但不等江渔火问,羽人已经展翅飞起,掠向山石外的天空。
“等一下!”江渔火心中一紧,嘴比脑子动得更快。那个埋在心里的问题,真的要问出来吗?
羽人回头,微微凝眸等待。
江渔火深吸了一口气,“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姒的羽人?”
江渔火抬眸望着高处,黑亮的眼中含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期待。她看见晨光中的羽人摇了摇头,那一瞬间,江渔火竟说不上是失落更多,还是松一口气的感觉更多。
既害怕她已经不再了,又害怕她真的还好好活着。
那么多年的不相见,她是否也和眼前的羽人一样,只将凡人作为短暂停留的一站,过了便忘了。
可为什么又要给江流云留下念想呢?他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即便知道她永远不会回来,也无法像李仪一样困住她。
上空传来羽人的声音。
“不必气馁,我离开羽族已经几百年了,很多羽人我都不认识。”她朝着底下已经是小小一只的江渔火轻轻笑,“或许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来云中城找她。”
羽人走了。
天光照进了墓室的每一个角落,驱散黑暗。
这样的环境对魂魄来说极为危险,温一盏不得不将温若心的魂魄用黑袍裹住,尽快带她离开这里。他只匆匆和江渔火打了声招呼,便紧赶着去了温若心本来的墓穴。
看着一片狼藉的墓室和地上躺着的人,江渔火拧起了眉,最终还是将昏迷的李梦白抱了起来,将他交给一直候在祖陵外的谷雨惊蛰一行。他们都是李梦白信赖的属下,会将他带回李家。
“少夫人,不和少主一起回去吗?”惊蛰试探着问,又看了一眼站在江渔火身边的人。
“不回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惊蛰心重重往下一沉,他很清楚少主醒来若是看不见少夫人会是何等场面。正待挽留,却见那人停下了脚步,转头道,“惊蛰,往后不要再叫我少夫人了。”她看了一眼昏睡的人,“我和他会解除契约,从此以后,就没有关系了。”
这一句更是有如一道惊雷将惊蛰劈在原地,原本想好的挽留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只瞠目结舌地愣了半天才道,“这……这,不可能吧……”
意识到大祸降临,惊蛰焦急地想把李梦白叫醒,但不知他中了什么迷术,竟怎么弄也弄不醒,而那两道人影早就已经走远了。
江渔火回到了祖陵,温若心的墓穴前。墓门阖上了,她便等在外面。
那是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小山头,位置却是不错,在远离李家墓群的角落里。山头只凿了一眼墓穴,墓门前开凿出仿造居室的斗拱飞梁,很是精致。让人一时难以分辨这究竟是李逝川的冷落,还是精心安排。
想起这一家人,江渔火心情很复杂。世人口中的“疯病”源自于羽人的诅咒,让他们恶事做尽的同时似乎又带上了一点身不由己,但这些恶事的后果却是让更多无辜的人承受着,比如温若心、师兄,甚至黎越寨的所有人,乃至于她自己。
“那个叫姒的羽人,是你的母亲吗?”
鲛人的声音将江渔火瞬间从思绪中拉出来。
想起在禁灵大阵底下那些整面整面的雕像,江渔火神色一黯,些微迟疑后终于点头,“是吧……说起来,这个名字,还是禁灵大阵里的那位前辈告诉我的。”